“来,黑猪仔,尾叔给你乘一碗。”
小跟屁虫乖顺地将碗递给我,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洒掉一滴汤粥。东瓜粥很烫,小跟屁虫已经迫不急待地往嘴里送了。刚吮入一口,小跟屁虫清秀有致的五官便牢牢地团结在一起,憋了好一会儿,才怯怯地挤出一个字:“苦!”
整个午间,我呆呆地望着那锅漆黑如墨的大染缸,举棋不定。最终,我既咽下不这口粥,也不敢倒了这锅粥。我扔下一片狼籍的现场,逃往学校。我满脑子的酱油醋和阿母收拾我的画面,全然不知道老师讲的子丑寅卯。终于捱到下课铃响,我却不敢回家了,平时十来分钟的路程我硬是磨蹭到掌灯时分才到家。我心里七上八下的,要知道,跟一锅酸涩的东瓜粥比起来,阿母那一顿狂风骤雨般的责骂才是更要命的。
进屋时,阿母也刚到家。我不敢拿正眼看阿母,甚至希望阿母永远都不要再踏进主屋南侧那间加盖的简易小灶房。但阿母终将是要进的。当阿母走进灶房的那一刻,我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阿母进去许久,夜幕下的小灶房依然出奇的安静,预料中的海啸山崩并没有出现。惴惴不安的我忍不住靠近灶房,往里窥探。
昏弱的煤油灯下,疲惫不堪的阿母蹲坐在灶台后,一手拿着碗,一手持续地往灶口里添薪柴,一孔灶光映红阿母饱经风霜的脸庞,风平浪静。
或许是觉察到我在门外,阿母扯开嗓门喊着:“尾仔……”
我的胸口再次狂乱地剧跳,那一刻我感觉幕色紧紧包围着我,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不记得当时是不是回应了阿母,但阿母显然并不在意,继续冲着门口叫着:“去看看你阿爸回来了没有,去叫黑猪仔回家吃饭……”
那一晚用来填饱肚子的还是蕃薯,阿母继续倒腾那些收购回来的虾姑蟹仔。我囫囵吐枣般草草吃过晚饭便躲得远远的。那天晚上,我仿佛梦见阿母弯着腰,淹没在如山的货堆里,间或挺起腰身,皱着眉头,大力揉搓着胸口,我的心里头不禁也跟着泛起一阵阵的酸涩。 直到现在,我都不清楚当晚阿母怎样咽得下那么酸涩的一大锅东瓜粥,也不明白当晚阿母为什么没有责骂我一声。阿母为了一家的生计,常常废寝忘食,往往集三餐剩饭于一餐吃下,剩多吃多,剩少吃少。她自己常常调侃说她的肚腹是气球,能伸能屈,能大能小。“肚腹是气球”倒不是吹的,那是阿母勤俭持家练就的真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