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痛:祭父书散文(6)

时间:2021-08-31

  天亮时分,父亲呼吸开始艰难,终于上了呼吸机,并且切开了气管。但他依然顽强地大睁着眼睛,警惕地谛听着周围的动静,有几次我进入重症室,问他能否听到我说的话,他都迅速作出反映:用力点头。最后一次,是我和外甥马周进入重症室,护士小声告诉我说你父亲正在熟睡,我蹑手蹑脚地过去,伏在他身边,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突然,他似乎听到动静,把眼睛睁大,眼神依然生动有力,镇定地盯着我看,我感觉一阵慌乱,简直不知所措——这是一种很强烈的、期待和焦灼的眼神!我顿时明白他的心思,大声说爸爸,我弟弟已经在路上了,你要坚持,坚持,他很快就到了。父亲听了,流露失望,似乎是想说他等不到了,眼皮迅速地耷拉下来。

  我说:“爸爸,我们都爱你。”

  他缓缓地闭上眼,从眼角渗出两滴干涩的泪水。

  当我离开重症室约15分钟后,大夫拉开门,说父亲已经离开了。

  在这个瞬间,他穿越了人间幽暗的窄门,获得了大解脱。

  5

  有人说,人的最后一个死亡器官,是听觉,这件事得到了验证。在父亲停止呼吸后,全家人陷入悲痛,走廊里响起一片哭声,大姐哭昏在地。在那一段混乱的时间,我竟然出奇地冷静,为什么呢?我为自己的冷静感到吃惊。没有流泪,没有慌乱,而是有条不紊地帮助负责丧葬的人把父亲的遗体抬到担架上,与人一道为他穿寿衣。父亲的身子已经变凉,但还相当柔软,左腿无法伸直,那人用力挤压,被我制止。我怕他把父亲的腿给压断。我帮助人为他一件件换上衣服,又用相机给他拍照,在外人看来,我太理性,近乎冷血,像个局外人。父亲的两眼还大睁着,已经失去光芒。我无法想象,十几分钟前,这双眼睛还曾用力盯着我,连通着他内心的诉求和愿望。这让我突然产生一种错觉:生与死,没有明显的界限。死亡不过如此,比虚构的情节温柔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