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痛:祭父书散文(5)

时间:2021-08-31

  喂下橙汁,父亲的精神好了许多,我趁机与他说一些话,我说爸爸,我最喜欢吃你做的“滑溜肉片”,你快好起来再给我们做。父亲点头。听母亲说,父亲心事很重,其中一项是觉得自己辛苦一生,最后也没能给儿女留下财产,深感愧疚。父亲当了一辈子干部,一度掌握着全县的农业科技开发项目,每年经手数千万元,我至今记得在那个时期,我们家门庭若市的热闹场面。但他从来不贪不沾,落得个清廉名声。活到最后,他的全部存款,加起来不足十万元。在他病重期间,曾因此数度遭到大哥的当面嘲笑,这让他的心始终如灌了铅一样沉重。重病在身,他再也没有能量还击和辩白。无奈之下,他只有伤感叹息,把眼泪和委屈吞咽到肚子里。

  为了解开他的心结,我对他说了一番话:爸爸,你创下的业绩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你为我们家做的贡献最大,我们全家人会永远感恩你。没有你,哪会有我们弟兄几个的今天?!

  父亲听了,顿时泪水盈眶,不住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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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父亲病情得到缓解稳定,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气,一致认定父亲假如有状况,也会在过了春节之后。母亲特意通知弟弟尽快休假回乡,与父亲过最后一个年。另一方面,着手准备父亲的后事,吩咐大姐去买寿衣,放大父亲的照片。由于节日临近,我回单位处理了几件杂事,请好了假,在第二天就返回了。一路上,大雾弥漫,心急如焚,但又不敢把车开快。在高速公路上大姐打来电话,得知父亲的病情又有变化,医生检查说他的左肺已经坏死,刚刚进了县医院的重症监护室。我赶到医院时,父亲已经躺在病床上戴着氧气罩吸氧,像电影里的病人,身上插满了管子。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他紧张又恐惧,因为家人不许随便进入重症室,他只要一转头,就能看到身边躺着许多垂死挣扎的病员,差不多隔一阵就有人被抬走。此刻,凭借父亲的敏锐和聪明,他很清楚自己到了什么关口。我穿着探视病人专用的塑料拖鞋,走到他身边,轻轻地说:“爸爸,你不要怕,我们都在你身边守着。”父亲的凝重表情似乎有所舒展,点了点头。我们轮流值班,不时地签发医院下达的手术单,心理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复杂与被动,重症监护室是一个完全失去亲人监护的场所,我对此疑虑重重,但又无可奈何。而始终头脑清醒的父亲,那一晚是怎样度过的呢?他的内心世界经历了怎样的起伏与博弈?他为什么要保持思维的清晰与逻辑?那是他活了半个多世纪,在人世间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现在想想,无论如何,都痛苦得让人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