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一座房子简单地生活散文(2)

时间:2021-08-31

  当他宣布“我们来砌三合土”的时候,他手舞足蹈地,露出一种孩子似的开心表情。原来他在锄地铲坎子的时候,发现有块庄稼地后面的高坎其实是一整块黄沙石。这种岩石很脆爽,一挖就酥,而且没有粗颗粒。用它当河沙再好不过了。仔细分析来,它比河沙还要好:不湿,无泥,质细,色鲜,粘性好。

  在父亲的带领下,我们一家老小准备了锄头、簸箕、箩筐,如同那时我们作文里写的那样,浩浩荡荡高高兴兴挖沙去。我们的行动引起了村里人的高度关注,他们跟着我们,来到我家那块大岩石前,看着我们挥起锄头把那些鲜黄嫩白的沙粒挖下来,装进箩筐,挑回家。他们纷纷显出艳羡的表情。他们在我们箩筐里抓起一把,摊开掌,疏爽的沙粒就顺着他们的指缝往下漏,流水一样,不剩一些痕迹。赞叹了一会儿,便有人怯怯地提出是否能让他们也挖一些。父亲迟疑着,没有开腔。大家瞅着父亲,也不开腔。但是父亲最后还是答应了。

  岩石虽大,却也经不住全村人的掏挖,没几天,那里就进去了很大一个洞,成可以上几十人的小厅了。这岩石也怪,上面覆了厚厚的泥土树木,洞里也没什么撑着,可它却不垮塌下来。后来就有人不敢再去挖了,怕被埋在里面。父亲是不怕的,他相信岩石的品质。

  父亲是对的,岩石始终坚守着,直到现在也没有垮。不过父亲在挖到差不多够以后,他就没再去挖了。他寻一些树枝把岩洞盖起来,小心地呵护住,以防牛羊小孩或者一些野兽的破坏。有了岩沙,我们的三合土终于可以做成了。我们把地面厚厚地砌起来,拍得平了,压得实了。三合土一收汗,就变得很坚硬,踩在上面既平稳又有弹性,有一种踩在地毯上感觉。

  四、我们住瓦房,牛住草房

  草是稻草。秋天,稻子收割脱粒后,把余下的稻草扎成束,晾在田埂边的光树桩上。一场秋雨淋来,几块焦阳烤过,那稻草就变得分外爽洁,蓬松。解开,一股子浓甜的干香扑鼻而来,能把人熏得连打几个喷嚏。取几把质白条长韧性好的稻草背回来,理得顺了,拍得松了,齐齐码在房顶上。这样,我们便可以在屋子里面度过风风雨雨的一年。

  稻草盖的房子除湿,保暖,空气清新。人住在里面,自在,舒坦。但是草房的缺点也是显而易见的,不牢实,容易被风掀翻,被雨沤烂。所以秋后的稻草父亲总不轻易浪费,盖房以外,他还要储备一些。不过老天爷总是很难伺候,这使得我们使用稻草的速度变得很快,而稻草又只有那么点儿。稻草用完了,父亲没办法,就只好用杉树皮,或者塑料袋之类堵那破洞。如此修修补补,一直要等到新的一季水稻成熟,我们才能给我们的房子换一件好衣裳。

  后来父亲准备了足够的黏土和柴禾,于是他就烧了一窑瓦。瓦烧得不是很成功,没有烧成那种青黑的铁色,有些发红,泛白。但也算比较结实了。敲一敲,能起钢声,扔在地上,最多蹦一个小口儿。

  利用这些瓦,父亲把我们住的房顶的稻草全换掉。但是,牛的没有换。父亲说,牛不需要瓦房。父亲说这话的时候,他站在一堆瓦砾上,他的手边已经没有多少像样的瓦。不过就算有更多的好瓦,父亲也不会给牛换。父亲再次强调说,牛,不需要瓦房。

  我们住的房顶不再盖稻草后,每年剩余的稻草就很多了。翻新牛房时,在原来的基础上,父亲又加厚了一层。余下的稻草,就堆藏在牛圈上面的竹楼里。它们的一部分用来填补牛房的破损,另一部分,我们作了牛的食物。在冰天雪地的冬季里,我们没有地方寻来更好的青草给牛吃,就只有取出干稻草,揉得绒了,洒上盐水,给牛充饥。牛躺在草堆里,衔起几茎柔软湿润的草棵,嚼了嚼,伸一伸脖子,吞下。

  我们住瓦房,我们为我们终于拥有了瓦房而骄傲,我们可以把胸脯挺得很高地走路了,我们再不会为我们穿的是一件补丁叠补丁的衣裳而自惭形秽。牛住草房,草房厚实,暖和,在一年中最困难的时候,牛还可以依赖稻草的力量熬过去。牛摇着尾巴走出草房,又摇着尾巴进来,躺下,安详地反刍。它从来没有因为我们不给它瓦房住发过牢骚。我们都在各自的屋檐下,生活着,挺过一个又一个艰难的日子。

  五、农具们躺在墙上轻轻打鼾

  灶房后面的那堵墙并不完整,墙的上部有一尺来宽的地方敞着,如同一块窄溜溜的长窗。当初留下这长窗,主要是为了采光和通烟。父亲原先造房子的时候,并没有设计烟囱。在父亲眼里,从灶膛里冒出来的那些富含热量的烟汽是有用的,它们可以把竹楼上成堆的粮食里多余的水分驱除干净;到了夏季,柴禾燃烧时散发的芳香气息还可以驱蚊。

  不过当那块长窗作为窗子存在的时候,它又发挥了另外的用途。父亲锄地回来,把锄头洗干净了,就把它挂在长窗上。母亲割草拢家,把镰刀在围腰帕上擦擦,也挂在那儿。锄头和镰刀是铁质农具,很容易生锈。把它们的刃口高悬在通风通烟长窗上,经了热烘烘的烟汽熏烤,它们能够始终保持锋利的品质。犁和耙也需要干爽,也要挂在长窗上。可是它们没有镰锄那种颀长的脖子,它们够不住。这时候,父亲帮了它们的忙。父亲在梁枋钉出一排钉子,拴一根带子,犁耙能上去了,蓑笠也能上去了。

  农具一多,那面墙就显得有点挤。镰锄倒还循规蹈矩,端端正正地站那儿,犁却劈开两腿,耙又虾了双手,都大大咧咧的,有些欺生,不讲理。蓑笠性子柔,明知犁耙过分了,却也不生气,就侧了身子,卡在它们之间。当然推攘两下,吵骂两句的时候也是有的,不过大多数时间它们相处得还都挺好。白天去田里干活,不顾惜力气,晚上回来,累了,一靠上墙就想睡。有不平了,本想吵一吵的,却已没那个精力了。同在一个屋檐下,日出而作,日没而息,吵什么呢?半夜一觉醒来,除了听得父亲洪钟般的鼾声外,就数那墙上农具的呼吸平稳,实在,节律悠长。那时候我就想,床是我们休息的地方,那么墙该是农具们休息的地方了。

  除了挂农具,父亲从田野捡回来的一些稻穗高粱,他也扎成一束,插在那墙上。父亲这样插上去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取下来过了。让粮食和农具站在一起,父亲的眼光是独到的。金黄的稻穗,火红的高粱,它们摇曳在农具之间,成了父亲特意给农具们的一种奖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