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我拥有的这份生活散文

时间:2021-08-31

  正月十一。元宵前最后一个周日,碰巧也是我妹妹生日,春节时就约好一定要去为她庆贺的。早晨开窗一看,十来天的绵绵春雨之后,竟然放晴了。春阳淡淡,仿佛一群光的蝴蝶,在高楼和树林间飞舞。

我爱我拥有的这份生活散文

  我们驱车,先去看望我高中的班主任吴定远老师。吴老师是我的长篇小说《高中的疼痛》中“歪脖子班主任”的原型。文革时,他被自己的两名得意门生吊起来痛打,从此头歪颈扭,目“空”一切。他的外表像一个“笑柄”,可他的学识令人不得不肃然起敬。上世纪80年代,他在我的母校长沙县九中,曾创下过任教高中毕业班语文、历史、英语三科,均曾拔得本县高考头筹的纪录。1983年下学期,他接手当我们班主任,教语文。那时,我每天傍晚都要走出校门,沿着长平公路向西,边走边背诵一天所学习的功课。有一天好朋友张杰告诉我,吴老师每天都悄悄地跟在你身后,他生怕你在大路上过于专注复习,不注意安全。果然,我每次回头,都能看到吴老师在身后约三四十米处尾随,他眼望别处,故意装着没注意我的样子。我知道,他是既担心我的安全,又怕打扰我,让我分心。冬天,我的脚上生冻疮,痒得难受,他就把我叫到他房间里,打了热水来给我泡脚……我在星沙常常迷路,那里的街道、路口和建筑都差不多。这回,“路妖”又缠上了我。吴老师家本在星沙一区18栋,我却围着星沙二区18栋转,弄得师母接不到人。

  疾步赶到星沙一区,师母没变,老师较诸前年,已是白发覆头,活动区域也由客厅挪到卧室,声气虽仍洪亮,却基本上离不开氧气瓶了。老师跟我说,当年我决意放弃从政,他心中一直存着大疑惑。这些年,看到政界翻云覆雨,变化万千,才略略有所理解。我跟老师说,这个时代要出政治家很难,一般般的从政很容易失去操守,所以我最终选择了从文,在文字中有另一种自由和自在。老师问,你为何在那么年轻的时候就意识到这样的问题。我笑着答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是一种内在的觉悟在提醒我,又或许,与您的言传身教有关哩。老师没有笑,他沉默时,脖子歪得像一个斜斜的感叹号。

  妹妹家亲友毕聚。姐姐的男朋友来了,妹妹的儿子带着女朋友来了,反而让妹妹的生日变成了其次。

  四十多年前,在长沙县金江河畔,一个小女孩跟在一个大男孩后面喊着:“狗哥,狗哥!”后来,那个小女孩离乡读书去了,进城了,结婚生子,又离婚……那个大男孩一直在乡下,种田,做生意,结婚生子,又有了孙子和外孙,筑起了乡间别墅,前些年妻子不幸病逝……就像童话中的所有故事,线索跑得再远,总会要回来;风筝飞得再高,只要线不断——姐姐几经折腾,蓦然一个大拐弯,她和儿时的那位“大哥哥”成为了一对恋人,她的生活轨迹将回到童年那青山绿水之中,让我们大慰于怀——一定要相信上帝的指引。

  轰轰烈烈吃过中饭,我和敏华跟着妈妈去香水湾小区。先拜访唐年芳,我们与唐家是世交,我的娭毑(奶奶)曾长时间住在他家养病,得到无微不至的照拂。小时候,我经常去他家。那也是一个贫困家庭,不大的几间土砖房龟缩在山脚,上无片瓦,用茅草盖着,前面是一口大得像湖泊的池塘。每次去,唐妈妈总会像变戏法一样,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红薯片或者一掌毛粒子。记得有一回,她“变”出了一粒水果糖给我,让我大为惊讶。那粒水果糖快融化了,为了不浪费它,我连糖纸一起塞进了嘴里。

  随后,去看望周叔叔和柳阿姨,他们两口子都是我父亲的学生。周叔叔是县委党校的司机,我家建屋、我外婆病世、我父亲生病期间,他给予了极为重要的帮助。柳姨有一颗少见的热心肠,看不得别人受苦,看不得人家有难。前些年,他们搬离县委党校,我妈妈和他们失去了联系,急得不行,好在后来我妹妹找到了他们的线索。然而,这次去看他们,却意外得知,他家大儿子竟在一次普通的睡眠中再不曾醒来,给这个家庭增添了浓重的阴霾……天佑善良,祝愿这一家子健康、快乐,每天的生活都充满阳光。

  在妹妹家匆匆吃过晚饭,去长沙市八医院。我父亲生前最好的朋友、我初中时的校长兼历史老师,杨希贤老人,躺在2栋15楼的病床上。还有一个多月,老人就将满九十岁。80年代初,我父亲担任路口乡联校校长,希贤老师是副校长,我随父亲在路口中学读书,两家是邻居。杨家三姐妹中小莎姐大我们许多,小川哥和小姝妹妹都是我少年时的玩伴。有一次在学校食堂吃晚饭,希贤老师批评我历史作业字迹不工整,我父亲责令我在室外水泥乒乓球台上罚跪两小时。希贤老师急了,他全力为我担保,才让从不改变主意的父亲破天荒赦免了我。

  老人已说不出话,却认得是我。他的左半边身子没有知觉,他用右手紧紧抓住我,不肯松开。直到他夫人黄莉阿姨过来掰开他的手,说“天黑了,他们要回去了”,才把我的手从老人温暖的手中抠了出来。但他的眼睛始终柔和而有力地看着我,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仿佛从令人惊心动魄的“罚跪事件”之后,三十余年来,他一直就是这样,关注着我。强忍哽咽,我和老人告别。他摆摆手,喉咙里发出轰隆的声音,像一阵闷雷滚过。

  走出医院,夜色宛如一片黑色硝皮,花坛里各种花草正在使劲地擦着这片硝皮,前方几个孩子放的焰火哄然冲天,绽放出灿烂的光束,也传递着春天的信息。我突然鼻子发酸,看着专心开车的妻子,还沉浸在看望老朋友情境中的妈妈,和在座椅上摇来晃动、即将入睡的儿子和侄儿,我在心里郑重地对这个世界说:我热爱你,我爱我拥有的这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