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母亲在一起的最后时光的散文(3)

时间:2021-08-31

  正梦在这里就醒了。醒时,母亲就在身旁,就讲给她听,母亲虽插不上嘴,却听得开心得嗬嗬地笑……

  【白发飘飘】

  记得母亲年轻时,喜欢扎两条辫子,那辫子一直垂到屁股下面,也不肯剪,那时她已经三十多岁,要知道那时候村子里扎辫子是二十多岁女孩子们的事,六个孩子的母亲却还如二十多岁时一样年轻漂亮。在母亲的概念里,头发是女孩家最重要标志,她喜欢油亮的长辫子,一直舍不得剪。当然到后来一定要留长辫就与年龄不相符了,只好剪成飘在胸前的短发,但依然是辫着辫子。母亲平素是极节俭的,又受着封建老顽固思想奶奶的管制,从来没做过一件奶奶认为出格的事,可是,剪了心爱的辫子后,母亲自作主张到城里照了一张两条辫子垂到胸前的半身照,母亲说以后恐怕再也没有梳辫子的机会了,那就留个年轻的纪念给自己吧。当时照片多是黑白的,要是上了彩就要花更贵的钱,一般是有钱人赶时髦的事,对于从不乱花一分钱的母亲来说是很奢侈的一件事,可是,母亲还是坚决地不顾将来奶奶无休止的数落,竟洗了一张彩色的半身照。那张双辫飘在胸前的照片后来一直镶在父亲得奖的奖匾的玻璃框里,挂在父母住的房间,那张照片留下了母亲年轻时的丽影,也留住母亲浪漫的梦。现在想来,母亲一生破费那么一次,一生也只赶了这一次时髦,不过是对青春年华的一种祭奠吧。

  再后来,母亲连剪成飘在胸前的半长辫子都不适合了,因为,四五十岁快有媳妇的人,再梳成辫子,实在不成体统了,母亲就剪成那种露出两耳的运动头,这种发型很适合她的方脸盘,看上去也很精神,据说,八十年代时,这可也是很流行的年轻人的发型呢。

  母亲遗传给我们的也是我们最不想要的东西,就是少白头,似乎每个孩子们都比她年轻时头还要白得早,就连我的儿子也因为我的缘故也是一头少白头。弄成一家子都染发,母亲头发剪得那么短也与白发需染有关吧,三十多岁后,母亲的头发就开始发根发白了,母亲这么爱美的人,当然要染了,但她从未到过理发店染发,总是花两块钱买那种廉价的染发剂自己为自己染,当然染不到的地方,会由父亲帮忙,而父亲那么倔的人也总是乐为服务。母亲自己有一套染发的工具,当然是她自己发明的,一只小旧碗,或一个玻璃杯,一只过期的牙刷,一块不用了的旧床单,总之,是废物利用。后来,我们染发也常学妈妈,不到理发店去,而是用妈妈自制的这些工具让妈妈给染或自己染。

  父亲去逝后,母亲执意一个人在老家生活,可是,六十岁脑出血大病一场九死一生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母亲的头发因为生病不再染而变得全白,尤其是没过半年,母亲不仅头发全白了,而且牙齿也全部脱落了,因为没了牙齿,两腮也陷下去了,人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母亲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的折磨,一个有生以来从不生病的人,突发脑出血病,半身不遂,母亲已经记不得很多事,更记不得要染回再白了的头发。后来,母亲慢慢恢复了好多,我们一起说笑时,就说母亲再染了头发一定会年轻十岁的,可是病过的母亲决定不再染发了,这一场病,让母亲真正步入了老年。

  一头白发又能怎样,证明一个人老了又能怎样?死里逃生的母亲不再恐惧衰老,当然也不会恐惧死亡,她已倔强地同病魔抗争了十个春秋。虽然,对于她来说,现在每走一步都要用上吃奶的劲,举手投足也有诸多不便,但我们从未见她因为寂寞因为孤单而无所适从,母亲更未在我们面前落过一滴泪,她总是把所受的罪看得那么轻,那么不经意。她说,人总要老了,老了总会生病,生病了自然会不痛快,总不能因为不痛快就不要好好活吧。母亲从未说过消沉的话,在她的眼里,这些都不算什么,她的孩子好她就什么都好。给孩子们添麻烦才让她难过,而她的孩子总是最好的。如果不是那一头白发,母亲是绝看不出是七十岁的人的。

  我想有一天我也会白发飘飘,到那时,是不是还会像母亲一样活得坦然、乐观。当我也遭遇母亲这样的病况,我是不是也会像母亲一样放下从前,学会自处,学会适应生活。

  母亲一直是那个最关心孩子的母亲,在她生病的前一刻还在为儿子的生计担心着,即使生了病,在有了意识的那一刻想到的也还是孩子的事,直到现在,母亲已经再无能力为孩子们做点什么时,母亲想的是怎样好好活着,不再给孩子添一点麻烦。她知道她能健康活着就是孩子们的福。

  母亲像蜗牛一样拖着病腿练步,用最大的耐心做着那些从前几分钟现在半小时也未必完成的动作,连吃饭也尽量适应着孩子们的口味,从不叫苦,更不挑剔。当我因为工作太忙而照顾不周,在母亲面前感到惭愧,向母亲道歉时说,“妈妈你骂我吧,我回来太迟了,今天实在是太忙了”。她总是说她可舍不得骂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