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别处(随笔)(3)

时间:2021-08-31

  他不想别人理解他,他也不需要别人的理解,就像在画板面前工作的这二十年里(从三十五岁到五十五岁),他的物质生活从来没有达到使别人羡慕的地步——尽管他对这些毫不在乎,甚至他将奢侈的物质,看作是对道德和精神的腐蚀品。我能肯定,当画家最初做出辞职的决定时,他的内心一定受过可怕的煎熬;甚至他会在心里一遍遍地咒骂自己是个傻子,他会一次次地对自己的过激行为,和那种抛弃家庭的不负责任产生质疑,进而规劝自己放弃那种“肮脏的想法”,然而,事实证明还是无效。伟大而暧昧的感召力啊,连弗洛伊德专家也欲罢不能。画家从不想证明什么,他仅仅是按照自己内心的需要,做自己喜欢,并且也力所能及地做好的那份事儿。至于别人对他的谴责,他觉得人活一世,就那么区区几十年,没必要介意得太多。世界上的道路有千万条,你只能走自己爱走的那条路,无怨无悔。

  保罗·高更是一个神话,是一个传奇,即便在全世界,也很难找出第二个像他这么特立独行的模范。但是,在我们的身边,不被亲友、同事或是父母理解的人,还是大大地存在。据央视新闻的报导,有一个家境殷实、土生土长的上海姑娘,大学毕业后,原本在本地一所较有声望的小学里教书。后来响应国家号召,她和自己的同事们一起,去四川省藏族地区某个偏远的山区小学支教。当时她也很不情愿,怕自己吃不了那种苦,会挺不过来,可是,为了能完成学校的任务,早点评上职称,她还是咬咬牙迫使自己答应了。然而,等火车真正把一群年轻人拉到那个地方时,她们当中的很多人,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学校只有巴掌那么大小,校舍残缺破旧,好几个年级拼在一个班授课。远远望去,学校坐落在山坳的最里面,方圆几十里看不到一户人家,更找不到一家小卖部。出村的山路像条带子似的,弯弯曲曲盘旋在山坡的外壁,无法通车,要到镇上或邻村,只能靠徒步行走。学校里的娃娃,一个个面黄肌瘦,皮肤也被太阳晒得黑黑的,一看就是极度缺乏营养的样子,令这群城里来的年轻人,不禁心疼起来。三年时间过去了,当初一起过来支教的年轻老师都走了,没有一个能在那种极度贫困的地区煎熬下来的。惟独这位土生土长的上海姑娘,决定留在这里,陪伴这群山里娃娃,学习下去。当随同采访的记者问起她,为什么能做到这些,是什么力量驱使她,坚强地把自己的一生留在这里时,这位上海姑娘答道:“是一种被人需要的感觉,这种强烈的感觉,使我的意志发生了动摇。”接着她继续向记者讲道:“在上海那种人才济济的大都市,不管我的工作多么努力,在领导眼中,我都仅仅是一个配角,可有可无。但是,在这个穷乡僻壤,我却有一种被他人需要的感觉,好像只要我一天不去教书,校长就会急得团团转,拿那群求知若渴的娃娃束手无策。”我相信这些话,肯定是那位姑娘的真心告白,决没有虚伪做作的可能;她所反映的情况,完全符合心理学上预测的,人的动机倾向。  我不知道一百年前的保罗·高更,在踏上塔希提岛的那天,心里是否产生过剧烈的震动,他为自己后半生选择的道路,是否有天会突然间后悔。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为了创作高尚的艺术作品,为了提取勃然喷发的灵感,拿自己令人羡慕的社会地位做代价,确实可歌可泣。他愤然抛下妻子与家庭而不顾,漠然对待亲情、爱情和友情,这点又暴露出了他人性中的自私本能,的确不值得提倡。诚然,就像我之前申明的观点一样,高更只是位伟大的艺术家,决不是伟大的男人,更谈不上伟大的父亲。每个人都具有多面性,伟人也不可能十全十美——海明威一生和五个女人结婚;莫泊桑在交际场里风流成性,却没有和任何一个女人牵手终生;巴尔扎克直到逝世的前一天,还没有还清身前欠下的巨额债款——谁能说,伟大的人不就是从平凡中产生的呢?

  保罗·高更辞世了,他的灵魂却寄居在塔希提岛的某个女人心里,永远永远地闪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