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躺着竟下起了暴雨。据说有台风登陆,华东地区会迎来一场强降雨。早先是有听新闻说过。可人生就像一场赌博,尤其是我们农民子弟,抢收、机器耕田、插晚秧、竞赛,能赶上孩子暑假在家帮忙就忙得更加焦头烂额。再说天气有时也会说谎,白天烈日当头,像翻倒的火盆,晒谷场上的谷子时不时地发出“吱吱”声。可谁会料到大半夜的突然雷电交加,狂风作乱。
“喂,下大雨了,快起来帮忙收谷子。”父亲猛地撞开房门,踢着我的小腿说。当时我正用心玩着手机,只小声地“哦”了一下。
“还不快起来收谷子,快起来!”紧接着是母亲的催促声。我立马扔掉手机,瞅了瞅窗外。夏天是那么恐怖,一下子就几乎落掉了整个春天的雨。“不好,晒谷场上还有几十袋谷子没搬进来。”一阵惊慌瞬间从我脚丫的滚烫处传到边沿系统,再转入丘脑内侧。我知道父母拼死拼活地种了大半辈子谷子,为的就是不让我遭遇生命之痒,早点离开涨满汗水的村庄。哪里没有炊烟,哪里就是他们想要我去的地方。
我奋力从床上拽起,穿着短裤衩就朝晒谷场上跑。或许谁都不曾经历那场“台风”,那场暴雨。只有父母摸着黑夜,踩着积水,用渐渐蜷缩的身子抗着一大袋谷子在石子路上吃力地爬行。
“快,识儿,赶紧把你爷爷叫起来帮忙,人手不够!”他像疯了的骡子,那是我第一次在没有灯的村庄所看到的。
“爸,爷爷走了,我哪还有爷爷?!”我终于叫他爸了,而且声音特别浑浊,我想让他清楚我已经没有爷爷了。
“你累坏了吧!还指望我爹帮你啊?”不知道母亲是哭还是笑,她的喉咙和气管被水给完全呛到了。
十六年前,父亲找我爷爷要了一笔钱做贩谷生意。当时装有百多吨谷子的露天货轮在鄱阳湖赶上了大暴雨,所有谷子都湿透了。父亲托人捎口信要我爷爷去鄱阳湖帮忙把谷子搬上岸。可“屋漏偏逢连夜雨”,那些天从没有出过太阳。父亲的谷子全发芽,霉了。爷爷早劝过父亲不要在那天贩谷,说天气不好。可父亲固执得一塌糊涂。从那以后,父亲和爷爷结下了梁子。他们分了家,爷爷便跑去上饶打工,偶尔才回家看看我和弟弟。
直到多年以后,也就是有台风“苏力”登陆的那晚。父亲才开始想起我爷爷。他蹲在矮矮的屋子里,像落水的孩子盯着远方。我知道他一定在思忖,回忆,眼泪都挂不住了。
爷爷离世前,父亲和母亲打了一架。母亲把父亲的脸给撕破了。爷爷病恹恹的,很恼怒,指着母亲的鼻子说:“你得了便宜就算了,还把他的脸撕得那么难看。他男人的脸,是面子,也是里子。你不要以为他不敢打你。那是因为你儿子大了,他老了,我快死了,他不忍心下那个手。”
爷爷是我姥爷,他是我母亲的父亲。可爷爷一直把我父亲当他亲生儿子看,从我父亲踏入他家起。即便爷爷和父亲有过不少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可他们始终会在危机时刻联起手来抵抗来自生活的各种磨难。好多时候我都能在电话里头听到爷爷问我父亲的身子骨好不好,父亲每逢春节前就会吵着要我打电话叫爷爷回家过年。
当父亲还很年轻,爷爷还健在时,我们总是口是心非,吵吵闹闹,觉得家不够温暖和睦。可等爷爷离开后,才发现这世上少了两只自己的手,我们的生活一点也不热闹,冷冰冰的,时常会钻心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