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与娘已分别几十年,不知娘在天堂的生活可好?按理说娘的生活应该好。
在我们这边,当人们的生活提高到一定的水准时,人们便说:我们这是过的“天堂”生活啊!
娘你看,我们的生活才赶上娘的天堂生活,所以娘的生活儿是很放心的。只是怀念娘的心情不减当年儿与娘那寸断肝肠的永别时。几十年来,儿虽不能与娘当面相拥,可在梦里,儿与娘却是时常相遇。
娘还是那纯朴善良中潜隐着刚强与聪慧的脸庞。儿知道,娘那双干枯的老手,是抚养儿女们辛勤奉献的铁证。
六十年代的困难时期,娘为挣得只有参加生产劳动,每天才有的贰两补贴粮票,娘强忍着缠足后小脚的疼痛与不便,竟与顶天立地的大男子汉们一起“锄禾日当午”。
让儿记忆犹新的是,在儿刚记事时,一场急性肺炎袭倒了儿,是娘背着儿与缠儿的死神跌撞赛跑在平仄泥泞的求医乡间道。急奔中,娘力不从心一跤摔倒在地,跌的娘腿鲜血直流。娘是用路边的细土涂在了伤处,可那殷红的鲜血还是向外流,娘只得反复刮去湿了的血泥,再涂上新的细土。
在后来的生活中,只要想起这些往事,儿的心间就会滴血,心痛娘为了儿和家人,凭一双缠足的小脚和坚强的信念,走过了无数坚辛之路。
儿为人之父后,才懂得了儿的一生是娘用生命呵护成长起来的。于是儿也为娘尽了一点孝心,可除去那份真心实意的孝心外,谁说没有让人看的面子心,虚荣心呢?尽管如此,儿还以为,儿是天下最大的孝子。其实,儿对娘那点微不足道的孝心,只是娘对儿恩深似海中的沧海之滴。
儿后悔当时没有尽全力为娘尽孝,事到眼前,薄薄的土层,将儿与娘分隔为阴阳两界,儿呼娘,娘拒言不答,儿才知在娘面前,做儿没做够。儿多想再依偎在娘的身怀,静听娘的教诲。
娘可记得?一次娘怀疑儿与乡童干了坏事,娘对儿斥责道:“不可与他人同流合污。”娘嘴里的时髦词汇,惊得儿目瞪口呆。时至今日,儿也没弄明白,生活在世代布衣耕者中,目不识丁的娘,脑子里尽装了这样的好词汇,并且应用的又是那样的恰到好处,可见娘真是聪慧过人。
儿小时常与乡童念: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歌谣。那天娘抚摸着儿的头说:“孩子,你不只能赶上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好生活,你还会赶上坐飞机、开轿车的好时光。”眼前的生活让儿坚信,娘原来是一位伟大的预言家。
娘一生的刚强个性,不只是显露于日常的生活,就连临终事宜也是如此依然。那年的春节前夕,儿回到娘的身边说:“娘你还是到儿家过年吧。”“不,春节娘就不去了,如节后娘不死,可到你家一住。”娘的话惊得儿心颤肉抖,儿心里埋怨着“娘怎么能这样说呢。可转念一想,娘老了,多虑也是常情。
娘年轻的时候身体不好。常是前半个月拜神,后半个月又送鬼;上午看了坐堂名医,下午又问串巷郎中。可不知为啥,娘在桑榆晚年中,既不拜神送鬼,也不求医问药,身体却无疾渐安。所以儿也没有把娘的话往心里去。
年二十九的晚上,娘在大哥家,只说:肚子有些不舒服,硬让我大哥把娘自己早已备好的寿衣拿来穿上。这让我大哥很是生气,大过年的,怎能只因肚子不舒服就要穿寿衣呢。
可娘坚持说:“娘心里有数”。
穿了寿衣,娘又说:“感觉有些累,想睡觉。”不久,娘就发出了平时睡觉时少有的呼噜声。
天亮了,娘虽身软存温,可早已没有了脉搏,停止了呼吸。
娘给儿女们留下了不尽的痛断肠、悲裂胆的伤心。
儿虽伤心万分,可儿总不以为娘离儿而去,在这三十多年间,娘的音容笑貌在儿的脑际时有出现,儿仿佛还能听到娘走后的语音,儿仿佛还能感觉到娘离后的身温,儿与娘相濡以沫,生死相依。
然而还有让人更加后悔的是。
爹去世后,娘一人寡居老宅,落雪的夜晚,全世界的人都像屏住了呼吸,似乎地球上消失了一切声音。
娘在屋里,像似处在了一个无声的世界,只有娘自己听自己心动的颤律,自己听着自己呼吸的孤音,娘自己听着自己的眼泪掉在襟前的声音。
这时儿在哪里?
兴许儿在与儿的儿子,正隔窗观着夜晚的雪景,心也像空中飘落的飞雪一样的兴奋与欢乐。
深冬的夜晚,寒风在院子里撞墙碰壁,砸窗打门,喊着叫着满院乱窜,叫人听后寒战四起。娘在屋里,独灯伴着娘的孤身,娘只能寂寞无奈,战战兢兢,听那风的叫战。
这时的儿,说是为了工作,实是为了儿的自私仕途与他人把盏举杯尽说风流,早忘记娘的存在,只把那寒风吼叫当伴歌,只把寒气冷风似醒酒。
夏季的雨夜,让人更加恐惧,风托着雨,雨驾着风,满世界的泼洒,让人失去了方向感,失去了距离感,让人的心仿佛高悬在了黑暗的空洞,雨夜娘是怎样的心态……?
雨夜儿又在哪里?没有和娘在一起,没有为娘遮风挡雨,没有为娘驱赶畏惧的心理。
这些记忆让儿在心里留下了遗憾多多。所以,眼前只有在娘的节日时,儿为娘用给人民币多兑换一些娘那边用的钱,如儿在娘的节日时赶不到娘的墓前,儿也会在马路边学他人,用粉笔在地上画个圆,这个圆就是为娘违章建起的物品临时寄存处,或是快递站。
儿将供品放于圆中,将冥币烧于其中。儿的心也随着供品的芳香飘向娘的墓前。燃烧冥币的熊熊烈焰,也召唤着远方土层下的娘。
娘啊,儿直等燃烧冥币的火灭烟尽,也没看见娘从那灼热的纸灰中,提取那沉重的银两。
这真让儿有点感恩无门了。好后悔当初没有“常回家看看”,也没有为娘“刷刷筷子,洗洗碗。”
娘啊,娘走后有人对儿说:儿是娘在路边捡来的,娘不是儿的亲娘,儿不是娘的亲儿,可儿只记得儿在兄弟姐妹中,娘最疼的是儿,娘最爱的是儿。
儿的亲娘,来世娘还是儿的娘,儿还是娘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