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近日眼见落叶飘零,总生出莫名的恐慌。看到秋日万木萧索,点点入眼入心的都是荒凉颓败的风景,看着树叶自枝头离去,在空中跳完生命里最后的一支舞蹈便决然的转身凋零,与泥土做了陪伴,此后再不复最初的风华。
“人生会有累,聚散如浮萍。”落叶的凋零让我想起人生的聚散,想来,人生聚聚散散,分分合合,竟是随了这水中的飘萍。十年来,我便是做了那无根的飘萍,无论何时,总是随了那一弯好水,任意东西,都说“处处无家处处家”,飘萍的一生,不需要归宿,亦不会寻找归宿。也曾对飘萍人生心生厌倦,也曾对逝水光阴感到无奈,然而人生如寄,缥缈若尘,随水流失的岁月中,多少人只能与你我携手走过几程山水,并肩看过几场日落,便成流水落花春去也的感伤。曾经以为会是安稳的人生,终究如飘萍般抵不过那一场似水流年的慌乱。云聚云散,世事无常,在这苍茫的世间,我们只是沧海一粟,微如芥子,生命中的起落浮沉,聚散枯荣,早已注定,没有人可说她的人生是绝对的安稳,因为岁月乱云飞渡,我们都在仓促老去,还有那么多的山水未曾亲历,那么多的故事来不及提及,那么多的曾经还没有回忆,那么多的人儿还没有好好相记……
人生恰如飘萍,有的人身在飘零,一生都随水而逝,寻不到归宿,也处处都是归宿;有的人心在飘零,即使身处想要的热闹繁华之中,心却依旧无处安放。这不是消极待世,亦不是低沉伤感,细细想来,谁的一生中没有身似飘萍的时候,身处红尘的你我,曾为了多少执着在红尘里山一程水一程的游走。也许有的人曾寻觅过归处,有过短暂的停留,但那也只是途中的小憩,待下一场流水归来,便又随之而去,浮浮沉沉,几度红尘。
这些年,岁月一直在流转更替,江山易主,山水易容,我亦是一直在迁徙改变,如那水中的飘萍,不知要到何时,才会有真实的归处。年幼时,最美的风景便是和祖父一起坐在自家的庭院中,他教我读书,写字,做人,他讲给我此生难忘的故事,给我烹煮此后再难喝到的茶水。那些个日子,简净安宁,慈悲如水,祖父摇晃着藤椅,听曲,唱戏,我则是一个纯真浪漫的女孩,读着红楼诗词,闲来抚琴煮茗,静看花开花落,笑看云来云往,总希望能够过上诗句中的雅致隐逸的生活,和半亩花田,一座山林茅屋,几卷诗书词章,做一生的相伴,不离不弃,结缘今生。可是命运总无情,后来的我,如飘萍般行走,身在飘零,心也在飘零,从素简古朴的村到喧闹繁华的城;从淡泊闲逸的桃源梦境到锦绣如织的红尘乱世;从安然于家园一隅的小小孩提到背起行囊随心漂泊的行者,如浮萍般随水从生命的上游流到下游,从命运的这一端流到那一端。随水飘逝的路途中,得到了很多,亦失去了很多,被淹没在滚滚的红尘里,邂逅一幕幕不同的风景,有些转身即忘,成了过客,亦有些铭心刻骨,一生再难忘怀。
浮萍,水生植物,即水草,别称青萍、田萍、浮萍草,叶子青翠,生白花,浮于水面生长。浮萍无根,聚散无依,终此一生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唯有随水漂流,随缘而至。江南乡村,水乡泽国之地,错落有致的水田中浮萍亦是常见的风景。幼时,随祖母临水捞取飘萍是我儿时最唯美的一道水墨风景,祖母手提竹篮,牵着我小手,跨过木质的门槛,走过穿风的厅堂,越过清风荡漾的长廊,走过斜阳小道,流水古桥,最终在生满绿意的池塘或是烟光迷离的水田停住脚步,祖母将手腕手中的竹篮装满新捞的青萍和新鲜的绿菱角,然后一同走在归家的途中。那时候,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的好长,一大一下,一高一矮,这是尘世间最寻常的景致,却也成了我心中高雅的风景,小路的两边,有清凉的风,洁净的云,淡白的花,还有潺潺的流水和自在生长的翠竹松柏,我和祖母就踏着夕阳洒下的光辉,缓缓归去,步履从容……
曾以为,此一生我都可以这般自在从容,与世无争的在那江南乡村圆我梦中的桃源,渡我心中的田园。却不曾想到,此后数十年,我做了那无根的浮萍,数年飘萍转蓬,一直在行走,一直在寻找,寻到了心中为之向往的风华,却寻找不到当年的风景。那古朴的村,那清翠的树,那洁净的路,那安宁的萍,终是成了回不去的桃源。
“此身天地一浮萍”,我离开了当年以为会度过一生的地方,依旧在江南,依旧在水乡,却早已没有了潮湿的青石板,没有了古朴的街巷和撑着油纸伞的姑娘,没有了卖花的老妪和买花的旗袍女子,亦是没有了当年那份洁净雅致,不染尘埃的心境。这些年,总在行走,茫茫天地间余舟一介的无边无际无着落,人只能各自孤独面对,素颜修行。那些浮萍漂流的日子,是我在寻找生命的某些永恒,尘世间,有得到,就会有失去,我选择了远方,就只能如飘萍般随水流逝,聚散随缘,不会为谁停留。漂泊的日子,不是苦,是我,在找寻自己灵魂的皈依。去远方,遇见未知的自己,真实的自己。
“人生世,多聚散,似浮萍。”她叫梅,与我一样,一生都爱着那拣尽寒枝,凌霜傲雪的梅花,她是我幼时最好的玩伴,我们曾有过许多美好的幻想。她曾说要在长满茶树的那座山上建一座房子,等待一树一树的山茶花开遍漫山遍野,她还说她要亲手种茶,采茶,制茶,泡茶,将一生的时光都沉潜在那一盏茶中。当然我们最爱的是梅花,天地间遗世独立的梅花,她说我们要亲手种下百树梅花,开辟一间梅园,我们两个人的梅园,闲来抚琴弄笛,在梅花树下,饮茗对奏,共赏花开。梅虽为乡村姑娘,却爱读诗词,幼时我们常在树下煮茶闲话,读那些魏晋风流,乐府哀愁,还有那美如青花的唐诗宋词,总是被那些文字惊心,为那些故事惆怅,也总以为我们只要守着这娴静安宁的山村,便可以真的盖一座竹屋,门前栽花,屋后种树,过着诗词中的雅致淡泊,疏离尘世的安静生活。“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是我们想要抵达的境界;“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是我们心中最美丽的风景;“空山无人,水流花开”是我们穷尽一生想要寻找的芳华。彼时年少,未曾经历世事,总以为有大把的光阴可以让我们虚度,亦总以为,只要心有执着,尘世间我们总可以寻得一处桃源盛境,做一回陶潜,梦一回江南。殊不知,命运的玄机不是你我可以轻易堪破的,有些事情命中注定,在你我还未来得及转身的时候便将我们惊得措手不及。多年来我孜孜不倦追求的山水田园生活却原来只不过是醉酒后的残梦一场,命运只给了我短短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