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我家门前,可以眺望日落天柱峰。
四百多年前,这里树木遮天蔽日,杂草丛生,荒芜人烟。某个黄昏时分,一位青年挑着坐着两个幼儿的稻箩,后面跟着背褥拎包的女人,从瓦雪坝长途跋涉而来,行至此地,欣喜如狂,歇下身来,伐木盖房,开荒种地,繁衍生息,如今他们的后裔枝繁叶茂。
每每听到祖先的传说,我懵懂的心里,涌动解开渺小脆弱的人类在大自然的怀抱里,随着历史的波涛浮沉,如何发展壮大的秘密。偶尔,独自走到森林里,观看树木,在旷野中,俯下身来,细瞅藤蔓枝叶,希望得到启示。
皖西南的丘陵地带,植物茂盛,雨量丰沛,一到春季,细雨夹带着冬天的余寒,纷纷扬扬地下着。天地间一片濛泷,孩子们的游乐场——疏林里的村庄、留稻茬的田畈、蜿蜒的河流,以及向往之地——远方的小山,连同想象到的地方都浸在烟雨中。鸟儿,野兔,田鼠,黄鼠狼……都隐遁得无踪无影。
我站在木门里向外探头,像一棵古树上的一粒嫩芽,透过屋檐下的雨帘,望着被雨占领的乐园,盼着把身子伸展到广阔的空间里去。门前,柳树,桑树,泡桐树,刺槐树,梧桐树……此刻它们受着雨的折磨,都在倔头倔脑地立着,吸收着渗透大地的雨水,不断成长壮大,像经受苦难的乡民。到春日朗照时,草儿绿了,桃花艳了,刺槐洁白的花开了,泡桐紫铃铛花响了!……村里村外,繁花似锦,芳香四溢,蜂飞蝶舞,喧闹非凡。
绵延不断的雨,让人感觉日子永远是湿的,路永远是泥泞的。自父亲去世后,这种感觉尤其强烈。父亲在安庆建飞机场的劳动中,得了阑尾炎,没钱去大医院,在茶岭小诊所里,无奈地接受赤脚医生做手术。简陋的房间弥漫着细菌,没有完全消毒的手术刀,切开父亲瘦弱的腹部,剧烈疼痛的据点拔去,致命的病菌侵入。此后,父亲经常间歇疼痛,一次比一次厉害,硬抗到我九岁时,肠子烂掉一节,无法医治,驾鹤西去,不再受身体的疼痛和人间的穷困,没来得及看到国家改正错误,责任田到户,农民的生活渐渐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