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夜晚,宁静而又柔和,虽然是酷热的盛季,但山凹里的夜气,却是带着丝丝舒适的凉爽。我躺在爷爷亲手编制的竹椅上,静静凝望着星光灿烂的夜空那一轮洒着清辉的弯月。
奶奶坐在竹椅的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爷爷聊着天,当我的视线落在奶奶身上时,突然发现,奶奶有些佝偻的背像极了这弯弯的月儿,清冷又单薄。我的心里一阵涩然,瞬间,眼里便有了氤氲的模糊……
小时候,有三年的时间我与乡间的奶奶生活在一起,那时候,奶奶身体健壮,总是背着小小的我满山跑,摘野果采野花,带我到泥塘里捉小鱼小虾,尽可能地让我缺失爸爸妈妈陪伴的童年快乐无忧。
夏日的乡村夜晚,比喧嚣的白天更加精彩。门前丰茂的菜园子里,虫儿们聚集在一起热闹地开着音乐的盛会,油蛉在这里低吟,蟋蟀们在这里弹琴,青蛙在池塘里高歌,知了在树叶里长鸣……而我,总喜欢在这样的夜晚,躺在院子里的竹椅上,看着满天大大小小,闪闪烁烁的星星与明月,悄悄地要在心里想着爸爸妈妈。而那轮悬挂在山巅的明月有时像圆盘,有时像镰刀,有时又调皮地与云朵捉迷藏,每次看着,总担心它会一不小心跌落到山外,再也拾不回了。
我记得,那个时候奶奶虽然忙了一整天,但到了夜晚却是格处精神,她坐在我身边,怜爱地替我摇着蒲扇。奶奶不会讲故事,她平时的话也不多,看我静静地躺着,她背挺得直直的坐在我身边,也是安静的。
后来,我到了该上学的年龄,爸爸妈妈来接我到很远很远的城里读书,我虽然也向往和爸爸妈妈住一起,但心里对突然离开奶奶也些不能接受。我和奶奶相处了那么长的时间,她已不仅仅是我的亲人,更是我的朋友了。突然一说分开就分开,我和奶奶心里都很难受,更不舍。临走前,奶奶红着眼睛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揽在怀里叮嘱:“琦儿,去了要听爸爸妈妈的话,好好学习,要学会长大学会坚强,不要动不动就哭鼻子……”那时小,不知道奶奶到底想表达什么,却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在热闹而又繁华的大城市,太多的新奇需要我努力适应,也因为不能适应我偷偷地掉了很多眼泪,在很多个看不到月亮的夜晚,我都忍不住想念远在乡间的奶奶,偶尔会做梦,梦见那些个奶奶陪着看月亮的夜晚。然而,随着一个又一个学期的过去,当我终于适应了城里的生活,终于在学校有了很多朋友,终于可以独自过马路去上学时,我已经很少想起奶奶来,而月亮的样子在我心里也模糊了不少。我的梦里不再有青草香甜的味道,不再有虫儿们美妙的音乐会,我被城里璀璨的霓虹灯和各种新奇的玩意儿迷昏了头,快要忘记奶奶了。
但在节假日,照例会和奶奶通电话,听着电话那边奶奶那曾经熟悉的声音,却突然又觉得有些许的陌生,而幼小的我却并没有在意。因为路途的遥远和爸爸妈妈工作的原因,我回去看奶奶的次数屈指可数,每一次回去,奶奶都会做好多好多好吃的给我,她总是说我太瘦,要多吃一点。看着吃得满嘴是油的我奶奶笑得一脸满足……
时间流逝得太快太快,快得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再一次回老家,又是二年后的暑假。我,已是一名中学生。回老家的那天已是傍晚,刚进到村口,便看到奶奶急急地从弯弯山路的土坡上冲我们跑来,奶奶的花衬衣被风吹得贴在了身上,让原本瘦弱的身子更显得单薄,而那在记忆中永远挺直的背,较之前有些佝偻了,鬓角的白发,在风中凌乱着。那一瞬间,我的喉咙一哽,跑过去抱着奶奶,终是忍不住,落下了泪。
这是我离开后回乡下陪奶奶呆的最长一个假期,只是,我不再像小时候一样调皮任性,变得爱干净也有些沉默,我对乡下原来习以为常的一些东西在内心底有了小小的抵触。我不喜欢那个苍蝇乱飞的厕所,不喜欢收不到几个台的电视;奶奶在村子小卖部里买回来的零食我会反复拿起来查看生产日期,对那些我小时候爱极了的零食不再有浓厚的兴趣。我看到奶奶眼里明显的失落。
奶奶是个闲不住的人,白天不是在门前的菜园子里捣弄,就是在屋前屋后的田地里锄草,还要给猪拌食。而我,也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整天屁颠屁颠地跟在奶奶身后。只有傍晚,是爷爷奶奶最悠闲的时刻,吃过晚饭,奶奶便会搬了躺椅和我一起坐在院子里,听菜园子里虫儿们的喧闹,蛙声蝉鸣让乡间的夜是那么美妙而和谐,我有些烦燥的心也静静,静下来。
悬挂在天边的那轮弯月渐渐,渐渐圆了,但奶奶的背在月影下越来越弯了……
去大连的原因是什么?为什么不在家过年?家人不想你?虽然有那么多不去的理由,但是只有一个但是就足够了,那就是因为奶奶以到古稀之年,明年再来就不知道奶奶还在不在了!我不能等奶奶走了,因没看她最后一眼而伤心。这样我心里才能好受吧。 下了火车,带着对奶奶的怀念,我坐上了老姑父的汽车,想起了和奶奶的约定:奶奶想我时看看月亮。好好锻炼,保护身体。去年去的时候,奶奶身体就不好,总咳嗽。 走进屋里,好温暖,天气不算太冷,但风刺骨。还是家乡的风好啊。
脱下外衣,在屋里缓缓寒气,立刻问:“奶奶呢?”老姑说在楼上啊!我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走到奶奶的屋子,奶奶却呆呆的看着我,我扶奶奶起来,老姑他们也进来了,我惊讶的看着老姑:“奶奶怎么了?怎么坐起来都怎么费劲,啊?”“嗯……”“怎么回事?你嗯啥?”我有些埋怨。“就是脑血栓……人老了……”我看着奶奶强笑:“奶奶,我是谁?”奶奶呆呆的看着我,半晌“……小华……”我有些惊讶“啊?小华是谁?”看一眼老姑,“小华是谁?”“邻居……”“哦。”我有些失落,奶奶居然都不认识我了。收拾心情“奶奶,我是你老孙子,我是武一泽啊!奶奶你再看看我是谁?”奶奶想了半天“……小华……”我尴尬的笑了,眼前都是黑白的,只有自己是彩色的“奶奶我长大了,我是武一泽!”奶奶不再说话,慢慢地移动身体,躺下了。 之后的日子就是,睡懒觉、吃饭、上网、看电视、看小说,然后继续睡觉。时间无可奈何又很自然地流走,生活却停滞了。
直到有一天,我在楼上学习,我数了,奶奶上楼的时间,够我写两篇钢楷的。奶奶上来躺着,我就在旁边写作业,时而对奶奶笑笑,奶奶也对我笑笑,学完作业,我不知该干嘛,这是老姑来了:“奶奶老了,想让人多陪陪。”拍拍我的肩膀就走了。因此我才知道奶奶为啥变成这样。奶奶主动和我说话:“你妈挺好的啊?”“挺好的!”“你姥爷挺好的”“挺好的,还能走路呢!”奶奶看看我“都不容易啊……”“恩,都有老的的时候啊,你最不容易。”……聊着聊着奶奶把手伸了出来,我伸手去迎,握住奶奶干的只剩一张皮的手。奶奶也捏了捏我的手,很有力度又很轻。“小晨……不是个好东西……”我心想怎么突然冒出这句话?“啊?”奶奶又说“小晨不是个好孩子。”我不知道怎莫回事只能应付的说“啊。”奶奶又说:“你爸和你妈挺好的?”我震了一下,心想:挺好的?哈哈,都离婚好几年了,好像是小学4年纪。
我们一直不敢告诉奶奶,奶奶有心脏病,怕她受激动,就连近期二姑死了,都没和她说。可是大人们为什么这样!虽然我和二姑不亲,还有些狠,但她也是亲人,我知道了也会心痛!为什么要告诉我呢?我苦笑了一声:“呵呵,挺好的,他俩挺好的。”我问奶奶:“都谁对你好?”“你,你最孝顺……”我心想:奶奶真是糊涂了,我以你才看她一次,还孝顺?“老姑对你好?还是老姑父对你好?”“……都好。”前两天玩电脑,老姑和爸爸喝醉了,他们的谈话我依稀听见,老姑:“你知道咱妈为啥这样吗?从家回来就这样!”(家是指双鸭山,奶奶知道二姑死了,所以要回去,但我不知道奶奶知道了。)爸爸:“为什么?”老姑:“妈晚上睡不着觉,就愿意找人陪,咱大哥被折腾烦了,就经常在半夜1、2点叫妈起来靠墙边站……现在咱妈一到1、2点就睡不着觉……”“啊?……草!这辈子都不带原谅他的……”这也是我心里要说的话,可是又转念一想“爸爸,你还有理了?你们几个当儿子的,尽孝道了?都是干什么吃的?都不行!有一个把我奶奶接到身边的?有什么权利说别人?都内我老姑孝顺!就算我把这些话说出口,你们谁敢反驳我?”半晌:“老姑!你刚刚说谁让我奶奶半夜靠墙站?”“你大……不是,是让奶奶锻炼!”“凌晨锻炼?”“你别管了!”“恩恩,我知道了!我不会恨你把奶奶送回去,毕竟你把她又接回来了,是吧!我也知道你为什么把她一个人送回去,但奶奶老了,糊涂了,别跟她一样。
至于那个人从今天起他不在是我大爷,我恨他一辈子!”老姑不在说啥,拿去一杯酒,干了……我出神了好久,问奶奶:“你大儿子对你好吗?”我问了好几遍,终于有回应了“说不出来……”我又问:“我老姑对你好,还是你大儿子对你好。”“你老姑!”我又问了个同样的问题“你大儿子对你好吗?”又是想了半天“好啥好。”我终于知道罪魁祸首是谁了!就连一年来一次的我奶奶都说好!可见那个人又多可恶!“奶奶,多锻炼有一天总会还起来的!相信我,快睡吧!”我知道奶奶不一定能记得,刚刚的对话,可是我一定记得。就算酒喝醉了的爸爸不记得奶奶为什么这样,我也会记得!我也会记得心里的承诺! 奶奶,小的时候你总打我,总说我不听话!可是现在我都长大了,不光是外表变了,心,心里也变了!我忘记了你的种种不好,只记得你是我最好的奶奶。
现在,我在离奶奶很远的城市生活,我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前几天打电话,谈话里全是担心、关爱的话语。想到奶奶苍老的面孔,我禁不住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