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村头,抬眼望见圩子上那片浓绿的白杨林,三叔便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情感,放声痛哭起来。他双膝跪在地上,仿佛有千万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一声声“妈妈”的呼喊,叫人为之动容。
奶奶有三个孩子,三叔最小,爸爸最大,还有那与我未曾谋面的二叔,在一场意外中遇难了。不知怎么的,奶奶最疼三叔,临终前,还不忘千叮呤万嘱咐,一定要找到三叔。而我对三叔终究也了无印象。只知每到春节,奶奶总会呆坐在卧房里,对着那张泛黄的照片自言自语老半天,其间不时用手绢擦拭眼角,若有所伤。虽然人影模糊不成模样,但我隐约察觉奶奶的心事──我起初把它归于去世已久的爷爷。
爷爷本是村子里当家人,后在一场大水中为救村民献出了生命。为此,已经怀了三叔的奶奶哭昏了好多天才醒过来。村子以前很大,水灾之后,就定居的人就越来越来越少了。或许也正因为这场灾难,邻里之间的相当和睦,彼此也算是知根知底吧,家家几乎无话不谈。
但奇怪的是,每提及三叔的话题,村里人就会摇头,顾左右而言它。直到那年春种,家家大忙,而我们家只有妈妈、姐姐和我忙前忙后,独不见爸爸。我信口问帮闲的奶奶,她近乎平淡地说:“到圩子上看看去,你爸该在那收拾白杨林呢!”我心里直犯嘀咕“一片破草坪比粮食还重要?”果不其然,偌大的圩子上,只有爸爸正一铲一铲给树苗培土,还不时俯身观察长势。
对此,我便习以为常了,却冥冥中觉察到这片白杨林和我们家定有某种特殊的关系。这个谜在奶奶弥留之际才得解开。在三叔十五岁的时,村子又发生了一场灾难。但邻居们从不当我面讲起他,而出于好奇,我多少次在梦里虚构了场景,几多凶险,几多恐怖。从奶奶的话中得知,这场灾难和我们家有着严酷的关系:我可怜二叔就受死于这场灾难,而这一切却缘于我神秘的三叔。
我们村地势低洼,土质疏松,只要稍微摸一下,就是一层厚厚的土。爷爷生前想了一个办法,就是圩子上植草坪,以此固住土层。大家按此法在圩子上种植了草坪,村子的状况还真一天好过一天。人们看到圩子上的绿色,就像看到希望,似乎幸福正向我们招手。让人没想到的是,如此美好的愿望,竟然被我那调皮的三叔毁坏了。
三叔脑子灵活,他鬼使神差一般用药药鱼虾,不曾想废弃的药瓶丢在草坪上,从瓶子里流到草坪上,便将一片茂盛的草坪杀死了。三叔最初也不知道,到来年春天,村民发现圩子老不见绿,始终一片荒凉。更可怕的是,这一年洪水泛滥,席卷了整个村子。二叔为救不会水的三叔,也被洪水夺走了生命。事后有人就把三叔药鱼虾的事情讲了出来,认定他就是灾难的罪魁祸首。
奶奶没作辩驳,一面长跪在村里人面前,一面给遇难的二叔烧纸。三叔挨了村里人的打,奶奶的骂,就急了,逃离了村庄,至今未回。爸爸和妈妈外地打工,幸免一劫,当知道这事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从此,奶奶和爸爸就承担起了村头圩子上种植白杨林的责任。
讲完这段往事,奶奶嘴唇翕动,似乎想要说什么。爸爸会心地点点头,猛一转身,眼泪夺眶而出。奶奶才闭上眼睛。她是要爸爸保护好圩子上的白杨林,另外一定要找到三叔。其实,三叔和爸爸一直有联系,每年的树苗也是他买的,他只觉心里有愧,不敢回来。我见到他时,还不到四十岁的他,却已是双鬓斑白。
三叔一声不吭,沉重的双膝已诠释了一切。那一片绿色的草坪温柔地布满了圩子,就像一枚枚大大的印章,刻满了生者对亡者深深的怀念,和对绿色生活的真诚的期许。
雕花大木床,檀木梳妆台,栩栩如生的刺绣,古色古香……每次走进这房间,女孩都会有一种随时光倒流至远古时代的感觉。
“奶奶!”随着女孩一声轻呼,半躺在藤椅中的老人抬起了白花苍苍的脑袋,望着女孩慈祥地笑了。女孩搀扶起奶奶,说:“好久没来看您老人家了,好想您了!”
“奶奶,大白天的,怎么不打开窗帘呢?好黑哦!”女孩边说边利索地拉开窗帘,顿时,阳光撒满了房间的每个角落,奶奶的白发也染上了一层光亮。老人轻轻地叹了口气,重新躺下,许久没有言语,只是用一双布满青筋的手抚摸着怀中的小木匣。
女孩走到藤椅旁蹲了下来,轻轻为奶奶捶腿。突然,女孩注意到了奶奶怀中的小木匣------一个红褐色的小匣子,上面雕刻着一对展翅欲飞凤凰,精致的蝴蝶扣上挂着一把古老的小铜锁,阳光在匣子上方缓缓流动,空气中凝漫着古木特有的香气。[
女孩的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奶奶,这是什么呀?”老人看着匣子,眼中装满了柔情,却不说话。女孩更好奇了,于是提高了嗓门:“奶奶,这匣子里头装的是什么呀?”
老人笑了笑说:“这里面装的是一个承诺!”
女孩皱着眉疑惑地望着奶奶:“奶奶,我不明白!打开让我瞧瞧好吗?”
老人摇摇头说:“不行啊,孩子!我答应过一个人,要等他回来后才能打开!”
女孩似懂非懂地撒娇:“奶奶,他是谁呀?这个木匣子又有什么故事呢?能告诉我吗?”老人抚摸着孙女娇嫩的脸庞,沉思良久才点点头,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
“那是在文革期间,他是到乡下插队的知青,知书达礼,学识渊博。那时的我正是你现在这个年龄,也跟随父亲被下放到了乡下。有一次,我在院子里洗衣服。大大的盆子里堆满了衣服,从没干过粗活的我还没洗几件,身子就湿了大半,看起来很狼狈。”qrgk_/[]
“这时候我听到一个声音:‘嘿!这是你在洗衣服呢?还是衣服在洗你呀?’我抬头看去,发现他正趴在窗台玩味地看着我,眼中充满了笑意,我的脸顿时烫了起来……”说到这儿,老人停下来,喝了一口女孩递过的茶,叹了口气。
“这是我和他第一次见面。”老人轻轻笑了,苍老的面庞染上了些许红晕:“后来便是频频的‘偶遇’,再后来,我们便相爱了。我们之间没有什么海誓山盟,却爱得真实自然。只是我曾经对他说过今后无论他到哪儿,我都会跟着他。我永远记得他听我说这些话时望着我的那种怜惜的眼神……”
老人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浑浊的眼神布满了忧伤:“可是,他还是走了!他临走时给了我这个小木匣子,说这里头放着他最珍贵的东西,让我替他保管,等他回来之后我们再一起打开。”
“一转眼就过了五年,他一直没有回来找我,后来,我跟着父亲回到城里。”老人再度沉默了。
女孩枕着老人的手臂,低声问:“他一直没回来吗?”pur“9jha4
“是的,一直没回来过!我保存着这个小匣子,从未打开。尽管大家都说他不会回来了,你爸爸也这么说……”奶奶的声音愈发低沉了。r7{w(`k
女孩惊讶地睁大双眼,狐疑地问:“他是……这个人就是爷爷?”
“嗒,嗒,嗒……”回答女孩的是泪水敲打木匣的声音,油亮的匣面在阳光下开出了一朵朵小花……
不久以后,老人因病与世长辞。女孩抱着小木匣问父亲:“爸爸,爷爷究竟去哪儿了呢?他一定知道奶奶在等着他吧?”
女孩的父亲含着泪告诉女儿:“其实你爷爷离开奶奶不久后便去世了!你奶奶也知道,可她就是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她始终认为你爷爷会回来,陪她打开这个木匣子……”
在老人的遗物中,女孩找到了一把钥匙,她偷偷打开了奶奶从未打开过的小木匣,匣子打开的那一刹那,女孩愣住了------小木匣里空空如也!女孩像是明白了什么,瞬间泪水决
次日,女孩捧着小木匣来到奶奶的坟前:“奶奶!潘多拉的盒子里装的是邪恶与绝望,可是,您的小木匣里却装着满满的爱与希望!我一定会好好保存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