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自然迈着恒定的步伐向秋季的尾部悄然推进的时候,篱园深处浮起的是一种散漫于空气中的瓜果与泥土混合的馨香,以及如稻浪般跳荡在农人眉宇间的丰收的喜悦。田野里一度疯长的杂草次第放缓了蔓延的节奏,直到纷纷披上枯黄的外衣,终由一些情之所系的人帮它们了却了那些珍藏于心的灿若夏花的夙愿。
他们只是三五个与众不同的老人,此刻站在高处向远方眺望,你会发现他们忙碌在田间地头的零落的身影。面对丛丛高过头顶的杂草,磨得雪亮的镰刀是他们手中挥舞的利器。纵使时光无法回溯,但我们依然可以想象,埋头凝视脚下的土地抑或立身聆听农作物的轻语是他们保持了毕生的姿态。但如今他们显然已不再是整个农事的主宰者,先前属于他们的历史舞台业已在新世纪的某个时刻拉上帷幕。眼下一条宽阔的沥青大道笔直地伸向远方,两旁拔地而起的是一幢幢由政府出资建筑、规划齐整的小洋楼。于是这个季节,总会有一些老人背着一大篓野草颤巍巍地走过街道,走进属于他们自己的小洋楼。倘若此时你正好路过他们的家门口,你会领略到一番别样的“景致”:斑驳的内墙、凌乱的家什、成群的鸡畜……当视线倏地穿越太多不和谐的物体,或许你的眸子里多少会泛起一丝鄙夷的神色,情同我们有时候看到匍匐生长在棉田地沟里的牵藤草或者充斥于水稻秧苗间的稗草一样,总想除之而后快。杂草的一生多半是令人深恶痛绝的。这不禁让我联想起早就从祖母口中得知的有关眼前这些老人的黯淡无光的往昔。在那个特殊的历史年代,我那当年还是孩童的父亲有一次不堪忍受饥饿的折磨,偷偷从公社的红薯地里拔了两只红薯回家啃了起来,随即便遭到几个干部的严加审查,最后是凡手掌上残留着红薯浆的地方皆被他们恶毒地用指甲剜去。而被扣了工分的祖母却只能无声地将悲痛藏在心底,然后流着泪四处寻找野菜、野麦或草根给孩子们充饥,可后来我的一个年仅四岁的小姑还是被饿魔无情地夺走了生命。我无法揣度,至今都不敢去追探,这一切对一个母亲而言,对一个孩子而言,此后贯穿他们一生的是何等剧烈的心灵创伤?
时间是一味最好的疗伤药。往事越走越远,父辈们已将所有的伤悲或苦痛全然交给岁月的尘埃去掩埋。此刻,那些被老人们暴晒过后的野草正在他们的灶膛里愉快地燃烧着自己,它们跳跃着跌宕着升腾着狂呼着发出了毕博的脆响,然后幻化成一缕又一缕的炊烟,渐次钻出烟囱与饭菜的清香一起氤氲在整个小区的上空。那个曾经带头剜去我父亲手掌皮的老人已在去年深冬离开了人世,我永远都记得他临死前的一天拄着拐杖久久徘徊在我家门口时的模样—佝偻的脊背,深深的皱纹,苍白而稀疏的头发,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棵站立在风中的野草。我静静地躲在门后张望,内心坚硬得如同一块决绝的石头。屋外的寒风凌厉而凛冽,有落叶飘过窗棂,老人最后离开时凄然的背影终究打翻了我内心的五味瓶。在他出殡的那天,我听到人们在谈论,老人生前已将自己的小洋楼卖给了别人,所得的钱款悉数交给了居委会,遗嘱是给学校里的孩子们添置一些图书和设备。我的心头就蓦然涌起一种想大哭一场的感觉。
不远处的堤坝上,几个孩子在欢快地放着野火。金色的火苗深情地舔舐着枯黄的杂草,我分明看到这最后的燃烧里孕育着下一个不朽的新生……
东北的冬天太残酷,残酷得可怕。连太阳都缩手缩脚,在云彩里躲躲藏藏,它不但一点精气神也没有,还缩短了露脸的时间。
春姑娘来的很晚,她一只手拽着太阳公公,一只手端着化妆的砚盘,慢腾腾地从山海关走来,一路上,走走停停,不紧不慢的。风婆婆倒是很勤劳的,从惊蛰的节气开始便呼风唤雨地在一层层刮去年刷在地上,旧得有些发黑的“大白”,打好底色让春姑娘的纤纤秀手涂抹春的色彩。
呼兰河边的“沿流水”一天天多起来,先是湿透了河岸,然后由外面往河里漫延,一天比一天宽,冲走了横在河中心大冰排。岸旁,一大堆一大堆的冬雪和一块块大冰坨互相搂抱着流出惜别大地的泪,淌满了小路,有些湿润,转眼几天的功夫,就没有了身影。靠在河岸边闲了一个冬天的几只小船,在风中左右晃动,荡起一层层波纹,好像在呼喊着主人,快解开栓它的绳索吧,它要去大河的中间活动活动懒腰,伸伸胳膊,撂撂腿,亲切地和深水里鱼虾问一声好。
春江水暖鸭先知。河西岸的养鱼溏旁边,一大群“康贝尔”鸭,扭扭搭搭,跩跩歪歪地从鸭架里蜂拥般挤了出来。最前面的是几只胖乎乎的'大公鸭,额头顶上是一撮深红色羽毛,尾巴上是一个向前打了一个弯绿翎,这是公鸭区别母鸭的标志。后面跟着的是“嘎嘎”地乱叫的母鸭,它们把憋了一个冬天叫喊声一下子都要叫出来,你叫,它叫,此起彼伏,没完没了。禽类和人类的穿着是不一样的,禽类雄性的衣服都是最漂亮,而人类却是女性的衣服最漂亮的。别看母鸭长的不出彩,主人是最喜欢的,它们是财富创造者,是“小银行”。鸭子扑楞楞如“下锅的饺子”跳进河里,水面泛起了浪花,这是河水春天里第一次的大笑。鸭子把头深深地扎进水里,屁股撅在上面,鸭爪乱蹬着,不一会就叼上一条小白鱼来,一旁懒惰鸭子看见小白鱼,疯抢着美食。鸭子还没有适应这春寒乍暖的温度吧,过了一会,它们都爬上了岸,爬在沙滩上晒太阳。
“岂是绣绒残吐,卷起半帘香雾,纤手自拈来,空使鹃啼燕妒。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别去” 这是曹雪芹咏柳的词,不知道曹老先生写的是何处的柳,用在这呼兰河旁柳再贴切不过了。
呼兰河的湿地边,一排排,一簇簇的柳树丛相互依偎着,沐着春阳,迎着春风,满树枝上长出来绒嘟嘟的“毛毛狗”来,一个个“毛毛狗”象小精灵一样,向人们报告最早天暖的信息,欢送着冰河的融化,唤醒冬眠草虫,然后,漫天飞舞起来,亲吻天空,亲吻大地,亲吻人的脸。
一夜之间的功夫,鱼池旁的“农家院”饭店,挂出来一个大幌,一条栩栩如生的大锂鱼在幌上面随风飘动,幌上亮着大字:“开江鱼”。小轿车,微型车,摩托车,来来往往,出出进进,打老远就可以闻到开江鱼的香味。
高速路口旁的道边,突然多了一处很大的地摊,地上摆满了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盆子和水桶,里面装着了各种各样的新打上来的活鱼,鲫鱼。三道鳞,泥鳅鱼,狗鱼,鲢鱼,还有小虾……卖鱼的老汉,把一尺多长的鱼挑在木杆上,举在过路司机的面前晃动,大喊:“开江鱼了……”。
寒雪梅中尽,春风柳上归。屯子里孩子们跑了出来,折下一段柳枝,在手里拧了几圈,拽出里面的柳条棍,很快,做好了一个柳笛,边吹边钻进了柳丛深处。柳笛吹出来小鸟上树叉,吹来天上白云飘飘,吹来了挖山野菜的小姑娘。
两岸的田野上,见不到了过去刨茬子,捡茬子的庄稼爷们和娘们,也没有了马拉牛拽的土犁杖。几台大马力的拖拉机在不同茬口垄上轰响着马达,身后是飞扬的尘土。旋耕机正在把去年秋天留下的玉米茬,黄豆茬等搅碎,然后又深深地埋在地里面,呦黑呦黑的土翻过来,如刚疏通完血脉,把种子拥抱,怀孕,着床……
呼兰河春天来的晚,呼兰河的春天朴素而厚重。它虽然没有南国春天的姹紫嫣红,没有更多的喧嚣和热烈,但它在当地人的心里是美丽的。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对春天热爱和渴望是最强烈的,他们对春天的感受不仅仅只是肌肤的温暖,还有是心灵的酣畅和陶醉,更多是播种希望,播种爱情……
呼兰河的春天是朴素的,如东北人一样那朴实无华,敞敞亮亮,大大方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