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谷泛黄的时候,乡村一改往日的宁静,有些躁动起来。细细探究,又不知是什么在躁动,给人一种闹哄哄的感觉,耳鼓有些微的震颤,应该是连枷吧。咚、咚、咚……是一声声的连枷,连枷声声,一座村庄就是在这种痛痛快快的打搅中驾驭时光的。丰收的场景也许不要布置,不要排练,就能做到一次成功。连枷声声,声声连枷,已经延续了数百年,可能还要延续数百年。
连枷会不会被机器代替,手工能不能完全现代化,这是没有人能说得清的事情。
说不清的事情多着呢。若说连枷发出的声音应该是沉闷的,节奏是单调的,可是,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去听,从来就不曾让人听够、听厌。它不是音乐,却胜过一切人为的音乐,世上能有一首音乐有这等魅力吗?如果张起耳朵,你甚至会听出声音之外的某些东西,比如勤劳,比如执著,比如力量,等等。在声声连枷中,村庄开始渐渐生动起来,进而温润起来。
在庄稼人的眼中,连枷生来就是这个样子,很简单,很实用,就像土得掉渣的他们自己。在祖先的祖先那里,他们就认识了这种叫连枷的农具。用不着请工匠,人人都会做,只是水平有高有低而已。做一把连枷用不了多少时间,先是砍来差不多粗细的榉木、紫荆、栗树、乌桕等枝条,选择一些韧劲较好的,一一截成一臂长的条状,用竹篾死死绞紧,上端嵌入一个牢靠的木制转轴,然后将转轴固定在一根手握得住的竹竿上。一把连枷就这样做成了,试一试,蛮顺手的,高高举起,随便用点力,连枷就能滴滴溜溜地转动,就能重重地扑向大地。可是,真正打起连枷来,就不是这么轻松的了,它需要耐力,需要持续不断的力量付出。什么样的连枷最好?其实是没有一个标准的,挥动时轻松,落地时沉重,这样的连枷当然是受到普遍欢迎的,尤其是妇女。但某些男人仿佛有使不完的劲,想要发泄,想要炫耀,轻了的连枷拿捏在手上不过瘾,连枷要重的,而且是越重越好。尽管做一把连枷是很容易的事,但庄稼人是不会轻易去做的,他们无限忠诚于一把出于自己手中的连枷。况且,一把好的连枷往往是要经历一些时间的,在一圈一圈的转动中,在一下一下的摔打中,才会变得灵活自如,变得锃亮光滑。什么东西都是新的好,但连枷不是这样,新的连枷就是没有旧的连枷好。所以,纵是一把普普通通的连枷,庄稼人看得比什么都贵,除了打谷时用外,平常都是藏着掖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