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前夕,我回了趟乡下老家。祭奠父亲去世38周年。
乡下的空气实在是新鲜。踏进即将离别40年的故土总有一种依旧的感觉。虽然这里衣帽换新颜,高楼林立,泥巴路变成了水泥路,儿时的村庄、儿时的故土还在,自然有一种回归故里的主人翁思想,下车走进绿油油的麦地,路边的油菜花送来阵阵扑鼻的香气,顿觉神清气爽,这和城里的钢筋混凝土、浑浊的雾霾天空相比,简直就是一片净土,蓝蓝的天,白白的云,花红柳绿的大地,让人陶醉、让人羡慕,让人嫉妒。置身在这绿色的原野里,放飞的思绪在脑海里盘旋,儿时的记忆在眼前展现,捧一把泥土,掐一朵鲜花,闻得正香,被来接我们的二弟打断了思绪。“大哥,快走吧!母亲还在家等你呢?”
这个清明节我们回去的特别早,清晨6点从阜阳出发,9点多赶到家,乡下还正在吃早饭,拜见母亲大人,和家人寒暄一时,便提着草纸鞭炮去给已故的家人上坟,母亲不时的唠叨着:“元宝、大钱、上百的多带点,别让你爸在那边受苦,告诉他,现在政策好,乡下可富了,我还想活几年,享享清福才去见他。”说着母亲哈哈地笑了。
清明的天气真好,阳春三月桃红柳绿,微风吹来,麦浪起伏,碧波荡漾,鸟语花香,真是世外桃源,我们边走边欣赏着这无与伦比的的春景,无意间,抬头望,遍地是烟火,鞭炮声不绝于耳,清明祭奠的人们拖拖不断,道路旁停了好多私家车,城里人、乡下人都往墓地走,由于家乡地处矿区,有些地方塌陷了,找不到自家的祖坟,有的就在相应的地方烧点纸钱,表达一下哀思,有的干脆就在路边的十字路口烧纸放炮。
我们在父亲的坟前跪拜祷告,说些吉祥如意的话,临走前,告诉父亲起来收钱吧!看着一座座新坟,二弟告诉我,这是谁谁,那是谁个,都是我熟悉的面孔,儿时的玩伴,不觉心里一阵心酸,我也是奔六的人了……。说话间回到老屋,本打算吃过中午饭回阜,母亲说啥不让走,大老远的难得回来一趟,便留下来了。
一阵阵动人心弦的唢呐声惊动了我,“这是谁家娶媳妇。”我问二弟,“前庄的二大娘去世了,我刚烧过纸回来。”“是八毛的母亲吗?”二弟点点头,那我更要去了,八毛是我小时候的最好的玩伴,八毛家是大户,弟兄八个,姊妹十个,八毛在男孩中最小,排行老八,一家人行善积德,从不欺负弱小,我们家在乡下单门独户,要不是八毛家的保护,常挨打受骂,二大娘对我有恩,一次放学回家路过他家门口,我肚子疼得直叫喊,要不是他喊人把我拉到公社卫生院,挂急诊,阑尾炎肯定要切除。我拿了几刀纸,一挂鞭炮,孝子贤孙迎了过来,灵堂内二大娘面带笑容,是那样的从容安静。二大娘熬得值,子子孙孙上百号人,是个大家族。灵堂外打牌的打牌,玩的玩,说笑的说笑,好像没事似的,哭丧的是个女的,二弟告诉我,是请的,一天200块钱,女的可真能哭,一会是男腔,一会是女腔,一会是娃腔,旁边的高音喇叭播放着哭丧的音乐,很有节奏感,声声诉,声声泪,哭的人心酸落泪,凄楚悲凉,此情此景,我也不自觉地洒下了泪水,可我真的不理解,为啥一大家子没有悲伤,知客告诉我说是老伤变喜。二大娘活到102岁,无疾而终,没有受罪,没有痛苦,确实值得庆贺。
一声声唢呐动人心弦,三拜九扣行礼之后,我要走,八毛说啥也不让我走,说晚上要耍狮子舞,我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你们咋能这样奢侈,这样悲中取乐办丧事呢?。”八毛说:“你放心,我们绝不会违背中央的八项规定,孬好我也是村干部,母亲生前最爱热闹,特别最喜欢龙灯狮子舞,正好这时家里人到齐了,我们一家就够手,玩起来不发钱不费劲。
华灯初上,唢呐声、鞭炮声、锣鼓声混杂在一齐,引来四邻八乡看热闹的人。雄狮一声吼,一抖舞毛,上场,那动作,那气势。真似一头刚睡醒的狮王,傲慢地在自己的领地上巡视。一条条长板垒叠起来,雄狮或挑或跃、上下起舞,或扑咬、或站立、或摇头摆尾、动作娴熟惊险,表情神似夸张,迎来阵阵喝彩声。此时,锣鼓齐鸣,方桌上的狮子野性十足,,伴随着狂如暴雨的鼓点,一雄一雌的两头狮子搅咬在一起,头尾呼应,高高立起,欢呼雀跃,难舍难分,是亲是爱,是比武,是玩耍,不分高低,不分上下。
狮子望月,不知是谁高呼一声,随着一片热烈的掌声,又一次高潮迭起,壮观的场面,壮观的结局,使人从悲哀中解脱出来。去掉狮帽,八毛露出嘴脸,冲我笑笑,50多岁的人了,真行,我竖起大拇指夸赞。
清风明月,又一次勾起我的回忆和思念。年年的清明岁月,年年的纸飞花开,悲哀、踌躇放不下感恩的情怀;留恋、哭啼、嚎叫挡不住前进的时空;躺下去的也许沉浸在梦里,站着的更应坚强的面对生活;清明的黄昏总有孤单的飞燕,清明岁月放飞生命向上的风筝,来来去去,生生死死,这自然规律,谁能抵挡,想想这个清明节是悲是喜,我真的不知道…..。
清明的雨使我想起了奶奶。
在我的家乡,并不是只有清明才要去祭祖,像清明、中元、寒衣等等这些日子都是祭祖的日子。
往往都是父亲或者奶奶买了烟酒和纸,奶奶再把纸剪成纸钱,然后父亲拿去祭祀。纸是专供祭祀的一种特殊的纸,但不是买来就可以用,买来之后还需要把它剪成钱的模样(说是钱的`模样其实并不像钱,只是象征性地在纸上剪几个缺口)方可使用。每一次奶奶做这项工作的时候,我总是搬个小凳子坐在她旁边帮她把每张纸揭开,以便利于燃一烧。奶奶剪纸钱不是用手和剪刀,而是用他的心和她的思念。
爷爷去世的比较早,撇下了七个孩子,全凭奶奶一人照料。一个女人扛起一个八口之家可不是意见像剪纸钱那么容易的事。奶奶一步一步是怎么过来的也都藏在奶奶的心里。这些,奶奶不愿和别人说,就只给她剪的纸钱说。大概奶奶是想让这些纸钱不仅能给爷爷带来财富,也带来家里的讯息。奶奶是很想和爷爷分享这一切——孩子和孩子的孩子。别人总是说:人,一旦上了年纪,也就变得絮叨而且脑袋也不好使了。后来,我就并不觉得奶奶絮叨了。奶奶的每一句话都说的很清楚,而且她的每一句话都不会让人听不懂。只是她说的多了,大家也就听倦了。奶奶不糊涂,她深知自己有多爱她的孩子和这个家,她也知道如何去爱她的孩子。奶奶不喜欢麻烦她的孩子,从来没因为何事而向她的孩子开口。但是,很多事情憋在奶奶的心里又有一种不吐不快的心情。尽管爷爷去世几十年了,奶奶依然没丢掉爱念叨的习惯,有时候针对我们这些孩子,有时候甚至针对她养的猫儿。
每次祭祖的时候,奶奶的心情总是和往常不一样,甚至可以说是些许兴奋。奶奶迎接这个日子就像迎接一个非同寻常的大日子一样。其实奶奶每次都会数着日子,等待着父亲来她这里取纸钱。父亲一进门,奶奶便会寒暄一句:“来了!”但是奶奶并不吃惊,因为奶奶早已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而且早已知道父亲这个日子会来,尽管有时候会早一天或者晚一天,这一天永远不会让奶奶等的太久。奶奶把纸钱交给父亲,就好像把一封写了许久的信交给邮递员一样。自己远在天堂的丈夫终于又等到家里的消息了!有时候,除了寒暄,奶奶偶尔也会抱怨几句,纸又比去年的薄了许多,或者烟的价格又高了,但这些也都是无关紧要的。
后来我慢慢长大,父亲每次去祭祖的时候也开始有了顾虑,但是父亲从来不说。我知道父亲是怎么想的。他还怕我们以后找不到祖坟了,想带着我和哥哥一起去祭祖,但又觉得我还小。母亲知道父亲的心思,就跟父亲说:“把海明(海明是我的小名)也带去吧。”父亲并没说什么。后来有一次,父亲果真让几个哥哥带着我去了。看着爷爷的坟头上上一次父亲给爷爷带来的纸钱还在,我想爷爷的坟头必定早已在父亲的心里扎下了深深的根。
就在我即将成年的时候,奶奶走了。
到了该祭祖的时候,父亲的心沉了下来。
如今,剪纸钱的已不再是奶奶,而是母亲。奶奶为爷爷剪了几十年的纸钱,不知道奶奶生前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也会有人为她剪纸钱,如果奶奶想过这些,不知道奶奶想到这些会是什么心情。尽管母亲没有奶奶几十年的经验,剪起纸钱来依然有模有样。有一天,看到母亲在剪纸钱,习惯性地搬着一个小凳子凑了上来,我揭开一张纸,取下母亲手中的剪刀告诉母亲:“让我来吧!”母亲抬起头来疑惑地望着我,这时,我的鼻子已经酸了。母亲不知道,这十几年来,在奶奶的身边,我已经把剪纸钱的技术掌握得炉火纯青了,尽管没有一次奶奶让我亲手剪纸钱。跟奶奶学了十几年的剪纸钱,如今,这第一次却要为奶奶剪,想到这些,我的手生涩了,感觉到剪刀不那么听使唤。几十年来,奶奶每次剪纸钱的时候,总是要跟爷爷(纸钱)絮叨几句,就好像爷爷一直坐在她旁边。奶奶是要告诉自己爷爷一直在看着自己剪纸钱,这样,剪刀动起来才不会很吃力。
又到了清明。但是今年的清明,我和哥哥都不在家,家里只有父亲和母亲,当然是母亲剪纸钱,父亲去祭祖。我不知道父亲今年父亲去看爷爷、奶奶会不会有更深的顾虑。可是对爷爷、奶奶,我的心里却有着更深的歉疚。父亲的头发几乎全白了,爷爷、奶奶的坟头的草比以前更深了。我不知道,十年,二十年,乃至五十年以后我是否还能找得到他们;我不知道,五十年后我是否还能记得祭祖的日子;我不知道,五十年后我是否还记得祭奠爷爷、奶奶的时候要带着我亲手为他们剪的纸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