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公会烧砖烧瓦,烧青砖青瓦。我爸也学这个,却学偏了、烧起红砖来,后来就成了一位红砖厂“砖家”:烧火下煤、码砖装窑、驾驶推土机、氧焊机修,样样在行。
爸爸一直都很敬业,以砖厂为家,平常回家过节,当晚或第二天一早就赶回厂里去。我曾见过一张灰白的旧照片:爸爸骑着一部嘉陵摩托车,右脚撑地,车头坐着两小孩,有点傻;爸爸一手握车把,一手环曲臂膀围护孩子。一回,我忍不住问孩子是谁,爸笑哈哈道:“傻仔,自己都认不出来啦,就是你和二妹咧!”看来,我没少去他打工的红砖厂。
我小时候对爸爸的印象很模糊,有点陌生。有一回,他回家过节,妈妈不在,我以为是坏人,关上门不许他进。等妈妈回来,介绍了,让我喊他爸爸,我没喊;他想抱我,我躲到一边去。直到他回砖厂,我也没喊他。过两日,不见他了,我问妈妈,“那个人去哪儿了?”后来,伯母 婶娘们就常取笑我,“阿石,中秋节了,你家那个人又回来咯!”
或许因那次的经历,爸爸反省了,就不时接我去砖厂玩。记得一回,遇上我爸一位老工友,从别的砖厂来看他,很觉惊奇:“阿镇,你只嘿佬,看不出来喔,儿子都这么大了啊!”或许他觉得给他长脸吧,第二日收工,竟给我带回了一对白色的帆布鞋;可宿舍的地板脏,他不许我下床,只好在床上来回跑步。
那时热天的傍晚,我们常到郁江边洗澡。爸爸托我到水深一米多的地方,教我学狗刨游。日头落山,江的两边都是游水的人,很热闹;过往货船的灯光一照,黑压压浮动着一片连一片的人头,感觉在演“渡江作战”。有时,会搭船到对岸去“赶集”。我晕船,望着奔流的江水,头重胃翻,口水上来,吐了又涌,直想要死。爸爸见我脸色铁青,一只手环护我肩膀,喊我闭上眼;闭上就觉着天地翻旋,颠倒一切,晕胀难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