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落古行宫,
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
闲坐说玄宗。
——元稹《行宫》
提到元稹,这一首《行宫》是绕不过去的。除了他的《莺莺传》,除了他曾经沧海后的悼亡,除了他和白居易的唱和之作,这一位唐才子还把目光投向那人人仰望却不敢逼视的角落,创作了这首《行宫》。所谓行宫,指的是洛阳上阳宫。天宝末年,杨贵妃恃宠弄权,把许多宫女暗中遣送(潜配)到这里,到诗人写这首诗时,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
展读全诗,一股扑面而来的悲凉像垂散在雨天的浓雾,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历史的洪水漫过,就剩下这样一个荒岛。空阔的上阳宫破落、荒凉、冷寂,曾经的怒马鲜车酒绿灯红全都淡退成了一个遥远的梦境,曾经的彩袖殷勤妙舞清歌似乎早已成了风,成了烟。作者将诗笔化为画笔,一开始就把当年富丽堂皇的行宫泼上一层发旧的黄色,再抽走其灵魂。在这样的底色下,才给我们机会来窥探这座行宫内的一切。
然而,接下来看到的让人始料未及:那一朵朵,一丛丛,一树树的生命正在怒放,红得鲜艳,红得耀眼,红得热烈。古井一样的深宫中,那一份自然的生力,作者仍不让它淡出,让宫花把生命演绎得如此活泼,如此壮美。与此同时,又赋予它一种旷世寂寞,让读者的扼腕和追问相伴,让惊人的海拔和巨大的落差充分撞击人的视觉。就在这强烈的反差中,等待着人物的出场。
于是,当人物出现时让人感觉到是那样的触目惊心。几个宫女已乌发如银,红颜似槁,老态龙钟。想当初,她们没有丝毫的选择,鸡鸭一样,发配一般被掳进宫中,又无缘无故地被遣送到离皇帝几百里外的洛阳,从此幽禁了青春,失去了自由。那中间任何一人放得出来,都能在人间演绎出一段海誓山盟惊天动地的爱情。可是,“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只能让漫长的岁月夺去她们宝贵的青春年华,风干了她们的如花容颜。想当年,一同进宫的同命人,在多少次“过尽千帆都不是”折磨下已红消香断零落殆尽,到现在,有限的幸存者只能如雕塑一样,铁铸一般,面对面枯坐。隔着那一段茫茫时光,拾捡着脑海中残存的往事,打发着空虚而无聊的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