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世明的短篇小说《流沙》回望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的苏北乡镇,一种专属于中国“前现代”时期的慵懒“村气”氤氲生起。作家笔下首创的“村气”二字实颇为传神,顿时将地域的封闭性与人群意识的钝拙醒目点染开来。但值得注意的是,讲这样的一类乡土故事,“村气”是踏板,也往往是羁绊。
而宋世明叙事策略的精巧之处在于,首先让“我”隐在乡民之中,令“村气”如雾,绕缠己身。于是,我们借得了流沙县十二岁小乡民的眼光,来打量定期巡游卖艺的外来人――杨铁锤和他的一对子女杨小虎、杨小妮,《流沙》也由此被导入了一个清晰区隔自我与他者的叙事格局中。须承认,无论是在文化人类学的田野记录里,抑或小说的故事讲述间,这种“自我――他者”的两分格局都可称做“经典式”的。
何谓“他者”(The Other)?此一概念在当下人文学科的众多领域里频繁出现,现象学、存在主义、精神分析、女性主义和后殖民批评等等学科流派中皆可见此“关键词”。“他者”含义既多,运用途径亦五花八门。然而万般“他者”指称,不离其宗地,是指自我以外的一切人与事。即:凡外在于自我的存在者,皆为“他者”。“他者”也暗示了边缘、低级、被排挤的状况。具体地对流沙镇众乡民而言,外乡人杨铁锤一家显然是不折不扣的“他者”。但《流沙》更为有趣,也更值得探究之处在于,小说语境中的“我”连同流沙县里的“我们”,究竟如何对“他者”的性质做出判定?说白了也就是,外来者为何物?或视之为何物?
在《流沙》之前,文化史中早已充斥着诸多以卖艺外乡人为主角的“他者”故事,据我所知,流传得最为深广的当属德国的“彩衣笛手”。它讲的是1284年间德国哈默尔恩城遭受大鼠害,居民束手无策间,从远方来了身穿斑斓彩衣的笛手施皮格尔伯格(所有的卖艺外乡人的身影,皆或多或少与我们的小说主人公杨铁锤相似)。与市民商定好将城里的老鼠全部赶走的酬劳后,他便吹响了手中的笛子。大大小小的老鼠竟鬼使神差地跟随着这位卖艺人,跃入城外的河里,全部淹死。事后市民们却忘恩负义,拒不付酬。于是,“彩衣笛手”再次吹响笛子,城里人家的百来个孩子便如老鼠一般紧随其后,朝着城东的一座高山走去。到得了山下,大地裂开,将可怜的孩子们吞没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