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谷里摘着水芹,不知不觉竟是日暮时分了。
那是几年前的春天了呢?
不知什么时候,身边有点黑了下来,一阵冷风刮来,我蓦地抬起头,四周已经是黄昏的淡紫色了。
(糟糕,要快点了!)
我把成把的水芹塞进背篓里,直起腰来。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一个不可思议的声音传了过来。那是一种好像是谁在“嚓啦嚓啦”地洗什么东西的声音。我轻轻地转过头,顺声寻去,天呀,一头狸子正蹲在河边洗着什么。
狸子把一块大白布摊在水上,聚精会神地洗着角上的一小片污垢。我轻手轻脚地朝狸子的背后走去,招呼道:
“喂喂。”
可狸子只是喀哧喀哧地往布上擦着肥皂,一遍又一遍地小声嘟囔道:“还是洗不掉,还是洗不掉。”
我好奇怪,按捺不住好奇心,故意拖长了声音问道:
“我说,你在这里干什么哪?”
狸子头也不回地回答说:
“像你看到的那样,在洗东西啊。”
“你到底在洗什么哪?”
“像你看到的那样,是桌布啊。”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点点头。确实如此,那块布白白的,四四方方,正好是一块桌布大小。可尽管如此,狸子还拥有桌布,对我来说可是一个大发现。在这大山里,就是人也不大使用桌布。我和我丈夫在山顶上开了一家小茶馆,客人吃面条的桌子也不过就是一张块光秃秃的的板子。不管去哪一家,不要说看过桌布了,就是连听也没听说过。我终于忍耐不住,嘿嘿地笑出了声:
“为什么要那么装腔作势呢?不铺桌布,不是一样吃饭吗?”
我说了它一句。
狸子这才头一次扭过头来,直直地盯住了我的脸。那是一对像涂了厚厚的眼睑膏一样的眼睛。它扑闪扑闪着眼睛,用一种相当傲慢的口气说道:
“可是,我们是做客人生意的啊。”
我吃惊得差点没跌个跟头。
“做客人生意?那说起来,我们也是一样的啊。”
想不到狸子随口就回了我一句:
“你们那家小破茶馆,太没格调了!”
我气呼呼地哼了一声:
“什么意思?”
我是真的发火了。山顶上的茂平茶屋虽然店小,但面条好吃却是远近闻名的。还有,纪念品中的木雕也大受好评。我不知道狸子究竟经营着一家什么样的饭店,但就凭着一块桌布,又好谈什么格调不格调的呢?真是岂有此理?我气得“咚”地跺了一下脚,瞪着狸子。想不到狸子也“啪”地甩了一下尾巴,狠狠地瞪着我,然后一挺胸说道:
“我开的可是酒店呀!”
“酒店……”
我一下子张口结舌了。只听狸子得意地说:
“是的,是酒店。过了那座吊桥,往右一拐,再往右一拐,就是我那漂亮的酒店了。你要是以为我在说谎,就请去看一看。”
狸子也太了装蒜了,我耸耸肩说:
“好啊,好啊,那我就去看一看!”
说完,我就拿起水芹的背篓:“那么,请你马上给我带路吧。”
可狸子却慌了:
“桌布还没干哪……要是可以的活,下次再带你去行吗?”
这样说着,狸子哗啦哗啦地漂洗着桌布,然后拢成一小团,开始使劲儿地拧起水来。我觉得这实在是太可笑了,便嘲笑道:
“像你这种拧法,好好的一块桌布全都皱起来了。这种东西,要趁湿叠成四方形,用个两只手啪啪地把水拍掉。”
可狸子却气呼呼地说:
“有什么关系!等一下我还要用熨斗熨呢。”
说完了,就把洗好的桌布顶在头上,连一句告别的话也不说,起身便走。没走出两、三步路,突然又回过头来,出人意料地提出这样一个问题:
“你采的水芹,是用来做酱杂烩的吗?”
我把头一摇:
“酱杂烩可是不用水芹的啊,酱杂烩用的是芝麻。”
听我这么一说,狸子便径直走到我的身边,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躬,问:
“能不能把制作的方法,详细地教给我呢?”
“为什么要学做酱杂烩呢?”
“我想为我的酒店增加一道菜谱呀。”
于是,我便这样说道:
“那样的话,就请到茂平茶屋来一趟吧。因为做酱杂烩,是我丈夫的工作,请直接跟他学吧。”
狸子涂了黑眼睑膏似的眼睛眨巴着:“我知道了。”鞠了一躬,朝吊桥方向走去了。
我一个人在它背后捧腹大笑起来。
但就在第二天晚上,狸子真地来访了。
当时叫我大吃一惊。
店里的时钟正好指向8点。有人“咚咚”地敲响了茶馆的门。我和丈夫茂平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天都这么晚了,不可能有客人来啊……有点让人隐约不安。那天正好又下着雨,从早上起就没有一个客人上山。我站起来走过去,对着门缝,压低了声音说:
“已经闭店了啊。”
年幼的儿子太郎就睡在与茶馆相邻的房间里,刚刚才睡着。太郎是一个非常难以哄睡的孩子,要是又睁开眼睛,非大哭大闹一场不可。可客人一边“咚咚”地敲门,一边说:
“我是上次的狸子啊!我是来学做酱杂烩的。”
我吃了一惊,把门打开了。
雨中站着的,正是上次碰到的那头狸子。它撑着一把小小的塑料雨伞,水淋淋的尾巴滴滴嗒嗒地滴着水……
“吓我一跳啊。你真的来啦……怎么挑了这么一个雨天……”
我把狸子让进屋。狸子把雨伞“嗖”地甩了一下,然后收了起来。因为那把伞上写着大大的黑字“雪之下酒店”,我想起了上次的事情,就问道:
“这是你酒店的名字吧?”
于是,狸子的脸上又露出了得意的神色,说:
“是呀。这名字不错吧?又诗意又时尚,梦一般的名字吧?与它相比,你们人的店的名字真是太差劲了,什么三平旅馆呀、茂平茶屋呀,土里土气的,真是让人受不了。”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