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农村。
在蓝田。李商隐有“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的诗句,我的家乡就是这个出玉的蓝田。
我的母亲病逝后归葬在那里,三年了。八月的最后三天,我们弟兄几个携家眷回老家给母亲过的“三年”。母亲的忌日是农历的七月十一日,还记得三年前那个的热,今年润了个五月,那个日子退到了阳历的八月三十日,所以,“过事”的这几天已感到初秋的凉,还下了两天的大雨。
家乡,把婚丧叫“过事”,周礼秦制,乡约村俗,这事就很大。厚养薄葬在这里是颠倒着的,农村因为“穷”,厚养很难,因为“孝”,薄葬是会被乡党耻笑的,所以,这事就异常的被人们重视。
“该给你妈过三年了。”从年头开始父亲就唠叨着。我们是提前半年筹划,提前一月购物,提前一周我回乡安排,那一日逐户看望了族里的本家、当选不久的年轻村长以及村子里主事的能人,还在镇上的饭馆办了两席,投了帖子、拜了“门子”、问了乡俗、宴请了执事……
“入乡随俗,三年前,抬埋你妈时乡党们出了大力的,那个热哟……‘过三年’说白了就是谢乡党哩……”“啥叫好?吃好喝好,乡党们满意就叫好……”“农村人就怕你们这些城里人淡看了他们……”“大叔(指我的父亲)属牛,今年也有85了吧?身体还好?”“大婶生前爱热闹……”“过三年是喜事,搭棚、唱戏,请乐人挂一戏……”“过全事哩,估摸着得50桌哩……”“过事,要过好嘛,一要钱帮忙二要人帮忙三要天帮忙,你们弟兄们就把‘把’(俗语,钱)拿瓷实……”酒桌上,他们七嘴八舌地指点着我说,“那是,那是……”我一边敬酒一边点头如同捣蒜地应答着。“过事”就这样开始了……
我是实心要谢乡亲的,三年前的那个盛夏里是他们抬埋了我妈。如今这“过三年”,因着我的母亲可不全是为了我的母亲,还有老爸。
因为我们不在农村。
过三年,古称“大祥”,也叫“除服”。日子到了,“先生”到了,乐人到了,厨子到了,乡亲们到了,执事们来了。棚子搭了起来,门楼扎了起来,炉灶垒了起来,执事房账房礼房设了起来,屋前屋后都是人头攒动……炮声响起乐鼓齐鸣。“慎终须尽三年孝,追远常怀一片心”,一幅通天落地的巨幅大红祭联挂在了庭前,一声“拜——”,祭礼开始了。在祭礼“先生”的主持下,孝子贤孙,一身素服,到母亲灵堂前三跪九叩;唢呐声声,随“看客”先生的引导,舅甥姑侄,鱼贯而入,在母亲灵堂前焚香燃纸……烛光摇影,香烟飘渺,灵堂上供奉着母亲的遗像,我们哭泣着,母亲微笑着看着我们……县剧团的戏人很是卖力,生末净旦丑,一刬的显亮行头,秦腔,第一出唱得是“女哭灵”,第二出唱得是“放饭”……或高亢或凄婉,从傍晚一直唱到了凌晨。
“跪——”“兴——”“跪——”随着祭礼先生的一声声长吟,我们迎灵……我们献饭……我们守灵……我们路祭……我们送灵……我们扫墓……我们哭号着,趔趄着,一路的泥泞。母亲坟头的柏树高了,蒿草在风中舞动,南边,雨后的秦岭逶迤在岚雾中……
人来人往,乡亲们一餐接着一餐的吃……流水席。
“在孟三村办响咧,这钱花的值!”乡亲们说。
三天,事,办完了。昨天晚,我回了城,一身疲惫一身疼痛一身泥……朋友来电话问:“干嘛去了?”我回答:“给我妈过三年!”
愧当大事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