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图案要到很黄昏很昏黄的时候才会显现出来,但那种绘制一定是早在暗地里就悄悄开始了的。在早年的混沌中,谁也不会看清了之后再去做,再说那时我们又能看得清什么呢?即使人近中年,图案也未必会清晰地呈现。因为,其实,绘制的主动权是在我们自己手中,而我们总是无法意识到。
在我的图案里,一切的冲突最后均定格成胶着状态。那是花样剑术在空中划出的痕,也是矛和盾的交锋。当然,不是抵消,而是演进。
要等到你的眼力够了的时候,属于你的图案才会从无数其他图案里头脱颖而出。在那之前,它潜伏不出,偶尔露峥嵘。然而它一定是具有某种吸引力,我才会在那一大堆掩盖着它的图形面前出神。那是严冬,我第一次注意到了窗花,那些对称的结晶体的磁力是难以抵御的诱惑。我很快从伙伴那里学到了制造冰花的方法,我将树枝草茎放在破脸盆里,放一点水进去,然后将盆子留在外面过夜。第二天早上,我收获了微型雪景——天堂般的美景。那么多的对称,那么强烈的形式感,那么难以穷尽的变幻。
人为什么要叛逆呢?是因为本能中那强烈的对于最高和谐的渴望吧。叛逆越彻底,你越能真切地体验和谐理念的崇高。反之就只能是混混噩噩,没有冲动,弥漫着死亡与虚无的图案,即使华美,用指尖一点便成灰。我一直在反叛——对父母,对老师,对社会上的人。从前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我常常为此而受煎熬。要过好多好多年,我才会看到深藏于地下的图案,花形,我才会认出那只绘制的手。那些人啊,他们都只是镜子,他们为衬托你的欲望而存在;你所反叛的,是你自己。这样的图案的确有点深奥。
细细回忆一下,我的叛逆的确是不顾一切的,无论是孩童时代遭打时的反抗,还是后来在社会上的一意孤行,我都从未有过屈从的念头。区别只在于开端是盲目的,然后逐渐获得意识,也逐渐获得越来越大的自由。那只手,一直在绘制一幅最大的最后的图案,我觉得自己就快要看穿图案的走向了。然而这是错觉,我还隔着许多屏障,离核心部分还十分遥远。最为明智的办法是分段认识,不去理会终极之谜——那最后的图形会自然而然在你的挺进中逐步显现。
可是分段认识谈何容易!你不可能对每件事想好了再做,即使事后,也不会很快意识得到。屏障上面还有屏障,你以为是这个图形,可它已经旧了,在那下面,有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结构隐约呈现……很久很久以前,我在屋子里头哭喊,跺脚,我要惊动世界——而实际上,我是在画出那个决定性的草图。那是致命性的一笔,如果你不拼死抗争的话,图案就消失了。
我的图案没有消失,它正遵循对称的法则完成着自己。我不可能见到最后的图案,但我能感到它的存在。屏障正在被冲破。反叛吧,反叛到最后。
你见过带血的矛尖吗?还有那暗绿色的花纹复杂的铜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