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春了。在冬不忍离去的寒冷里。在我居住的园子中。
园子种着六七棵玉兰。青涩的年纪,像少女般瘦削,洁净。淡青的树干,向上伸出不多的枝桠,俊俏挺拔,亭亭玉立。去年春天,新栽下去的。白色花朵,蝶儿般翘在枝间。我欣喜了一阵。我的园子终于有玉兰了。
冬天。除了冬青、松柏,无精打采挺着满身污浊的绿,所有的树们,一棵棵裸露着干枯的枝,灰突突一片,憔悴损。玉兰是,柳树是,国槐是,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树,也是。
已经立春了。天像个调皮的孩子,乍冷乍暖的。尽管爱了一冬的枯枝,我却分明感到冬的漫长。它霸占太多春的时间,占据太多春的风景。些许厌倦没完没了的冬天。你看,节气过了,丝毫没有春的味道。阳光不像去年清澈,气候不暖,人的穿着厚重颜色沉闷,树仍无色。
春,你不来,冬,怎肯离去?
树有灵性,心性治疗师素黑说,和你喜欢的树合一张影,抱一抱树。越古老的树能量越大。我喜欢树。老屋园中有树,故乡田野有树。和树息息相关。
日日看树,一年四季。从春芽,看到枯枝。在我的园子里,街边,公园,在远方。在一切可以看到树的地方。我试图唤出树们的名字。特别是这个没完没了的冬天。不,是春天。晚春。
是晚春。
冬不肯谢幕,春不愿登台。春无影。树依然。灰,颓,瘦骨嶙峋。
冬无雪。愧疚地下在春季。
薄薄的一场,盖不住地面,很快融化掉。
又一场,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了一地。树枝间。我在晚春里,着了长袍,围上黑底红花围巾,到园子里看树,拥抱干枯,坚硬,龟裂的枝干,为树拍照。雪白茫茫一片。足有一寸厚。搭在枯枝上,落在干草里,盖在汽车上。我在雪中的园子散步,赏雪,赏的却是雪中的枝。在一棵低矮的树下,我竟然奇迹般看到了一小丛绿。周边的绿零零落落。然后,遍地枯黄。是草儿忍冬的遗篇,还是小试春天?我蹲在树下,拨开冰凉的雪,抚摸纤细的草叶。凉得像针尖扎手。叶子坚硬。是草,今春的草,从土里冒出小尖尖。
小试春天,忽然的,我心里吟出这样几个字。
春冷。它迫不及待,任性地钻出泥土,仰起小脸,看看春天的样子,晒晒春日的暖阳,呼吸春的馨香。没想到遭逢春雪。草儿傲然雪中,冰冻成一小丛雕塑。无所畏惧。
还有一场春雪,在黑夜里悄然飘落。整整一夜,天明,兀自潇洒地下着。像带着小颗粒的雨,急且密。中午,阳光穿透乌云出来了,雪瞬间止住。不大的功夫,地上的积雪化成雪水,滴入泥土。
天不回暖。
三场春雪,舞在春天,舞在天空,舞在那小丛草叶上。
小试春天的,还有那些树。
公路隔离带种着各种植物。
春雪过后。日子如常。看树。
一抹艳黄闯进我的视线。在车子即将驶近的瞬间。我望见,几棵高大健壮的树,树冠漂染成亮丽的杏黄。是我的眼睛欺骗了我么?我定睛看去,的确是黄。无花。却像树上开满杏黄色的花朵。树变了色。
杏黄的树伫立公路隔离带。在一排灰蒙蒙的树里,明晃晃的。
几日后。
穿过公路时,一片低矮的树,抽出粉红色树枝。一日又一日。晨光晕染般,摇变成玫瑰紫。
隔离带种着连翘,不甘落后返青了,如烟的绿。宛如一幅初春淡雅的油画。我想起那幅画,在画家村,一个江西画家的作品,三月淡雅的春天。如眼前的景,清新静美。
枯枝苏醒,以鲜艳的色,叩响春天的门扉。
迎春未开,树换颜。迎春是报春的使者。不,不!是枯枝。是那些变了色的枝条。急性子的树,小试春天。迎狂风,见冰雪。呼唤沉睡的树,绿吧,快绿吧。一年之计在于春。属于我们的春天不多了。
枯枝。那杏黄,那浅绿,那玫瑰紫,才是春天的代言。
代言的,还有玉兰。
园子里。
每日从玉兰身边走过。突然,眨眼之间,玉兰枝头顶着一个个毛茸茸的花芽。菩提般,裹着灰色短小柔软的毛,俏皮地落在枝头。我看它,抚摸它。玉兰花躲在芽里,恰似躲在妈妈的子宫里,孕育,生长。玉兰花芽小试春。
遭遇呼啸的狂风。
它挺得过嚎叫的风么?夜色灯光昏暗,我从窗中望去,风中的玉兰似乎招架不住,不停摇摆。清晨风住。我飞奔下楼。一棵棵玉兰,一粒粒花芽,竟然晨光中笑。
小试春天的勇者,是破土的草,变色的枝,发芽的树。不在乎坎坷,不在意名誉。随性生活,随遇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