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夕阳,人们总是很自然地想到肃穆凝重,绚丽壮观。“莫道桑榆晚,晚霞尚满天”“但得夕阳无限好,何须惆怅近黄昏”,诸如此类的诗句莫不如此。即使在流露出惆怅哀伤的诗句,如“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等,感伤中显示的都是夕阳不同寻常的壮丽。可是,就像世界上没有永远停止不变的事物一样,夕阳也不一样,有时候竟然非常羞愧。
一个深秋时节的傍晚,夕阳孤独地蹒跚着,无力地散发出弱弱的红光,一副心事重重懊恼无限的凄惨相。四周围原来绚丽多姿浪漫多情的晚霞,也被一层层浓雾似的愧疚氤氲着,蔓延开一片让人心颤的羞愧。
一阵阵西风蕴含着透骨的凉意,毫不留情地卷地而来,满地让人垂泪哀叹的枯枝败叶和令人厌恶的灰尘,不知是被无情的西风裹挟着,还是一直在等待着凄凉的西风来临趁机肆无忌惮地呈威,倏忽之间劈头盖脑地扑过来,瞬间又一溜烟地远去。一部分枯枝败叶失魂落魄地随风而去,有些断枝残叶心衰力竭跌跌撞撞,无奈地落在后面,悲哀地躺在冷冰冰的地上,在夕阳暗淡的余晖里叹息着。
夕阳冷冷的余光里,衣着单薄的周老汉一副寒酸相,孤零零地瘫坐在靠近原来住家小区附近的公园里。一阵阵冷风扑面而来,周老汉不禁浑身颤抖着;染满寒霜的头发宛如荒漠上稀稀拉拉的枯草,寂寞又零乱地在冷风里颤抖着。微微颤抖不止的唇上、下颌上,短短的花白胡须乱蓬蓬的,宛如光秃秃的荒地上一丛衰败枯死的荒草。脏兮兮的老脸上沟壑纵横,似乎流露出无限的辛酸和愧意。一阵风后,慢慢地伸出宛如枯枝的老手,在泛红的眼圈上揉擦几下;谁知揉擦之后,眼水反而越来越多,抑制不住地汩汩而出。
夕阳慢慢地西沉,不时袭来的西风好像更冷了。看看自己的影子越来越长,越来越暗,身边的树木上不时飘飞着萧瑟孤寂的黄叶,四周围的一切似乎慢慢地朦胧起来。周老汉不禁打了个寒颤,好像略微清醒了一些,只觉得浑身一丝热气也没有。
想不到一下子就如同掉进凉水里。周老汉宛如一台将要报废的电脑,嘴里轻轻念叨了一句,愣了好久才慢慢地反应过来,前段日子出了车祸,躺在医院里治疗时得到的意外消息,好像比今天更加冷;冷得好像浑身湿透了,又置身于寒冬里北风凛冽的无边旷野上,寒冷得透彻心肺,又孤苦无依。
不过,周老汉也不是一直都觉得寒冷;就像眼下的夕阳,虽然氤氲出一阵阵无边的凉意,但是不久前的中午时分,还是有些让人舒心惬意的暖意,短时间内甚至萌生出令人炫目的浪漫神彩。周老汉暗淡的目光很容易就穿过了面前淡淡的光影。
盛夏时节的一天傍晚,夕阳金色的余晖愉快地铺洒在热气腾腾的城市里,渲染在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处处流淌着让人目光迷离的绚丽和浪漫。身体还算有些硬朗的周老汉,身着一件深紫色新T恤,一条新绸布裤子,足穿一双新买的皮凉鞋,悠闲自得地踱出家门,在大街上得意地东张西望着,自由自在地随意漫步着。不一会儿溜达到小区附近的公园旁,看看公园里的树荫下已经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位潇洒地扇着纸扇乘凉的人,几位穿着白色绸布衫的女子正在准备跳广场舞,周老汉情不自禁地拐弯进来,四处略看了一眼,就来到一棵枝叶茂密的银杏树下的长椅边,随手掏出一叠纸巾擦了擦,然后坐下来,眼睛得意洋洋地四处扫描着。
周老汉已经过了古来稀的年龄,但原来一直是一名普通公务员,虽然无职无权,可是,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更兼之领取着不菲的退休工资,日子一直过得轻松自在,平日里始终悠闲自得。所以乍看上去,还不显得有多少老态。大概正因为如此,周老汉内心深处一直都存在着较强的优越感,看着周围来来往往忙忙碌碌的老头老太太,总有一种鹤立鸡群的优越感和傲然神态。
红艳艳的夕阳悄无声息地迈着潇洒的步子,地面上人和花草树木的影子越来越长。看着逐渐聚集在广场中央的一伙老妇女已经摆开了跳舞的阵势,随后伴随着一首接一首的乐曲翩翩跳起舞来,周老汉还算有些明亮的眼睛不住地在扫描着,看样子是一副专心致志欣赏舞蹈的样子,其实到底在看啥,而且看得入神,大概只有周老汉自己知道。不过,从周老汉异样的目光里,可以看到丝丝不同寻常的兴奋。
忽然,一阵劣质的浓浓异香带着莫名的诱惑热情地涌过来,瞬间就淹没了周老汉。周老汉很得意地微微抬头偏过脸,左边已经挨过来一位浓妆艳抹的中年女子,正笑眯眯地,或者说含情脉脉地看着周老汉。周老汉心里剧烈地一动,迅速收回在远处逡巡的目光,不安分地在身边的女子身上不住地打量起来。
这位女子虽然人到中年,但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兼之入时的打扮、厚厚的脂粉,很巧妙又很虚伪地把她好像带回了十多年。眼见面前这位女子似乎有意要说啥,周老汉迫不及待地冲着女子微微笑了笑。女子心有灵犀一点通似地又靠近了很多,几乎挨着老汉坐着,甜甜地问道:“大伯,一个人好自在啊!看大伯清爽俊朗的相貌,肯定不会超过花甲子吧。”
奉承话谁都爱听,大概也是失去了才知道格外珍惜吧,老年人尤其喜欢听别人赞扬他看起来年轻的话。周老汉听罢,犹如喝下一杯清凉的饮料,神情高涨,立刻宛如一只威风凛凛的大公鸡得意地微微抬头,似乎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笑呵呵地说:“哪里,我已经过了古稀之年。”
女子似乎有些吃惊,脸微微红着,羞赧地说:“大伯开玩笑吧,真的一点看不出来呃!”
随后,这位女子似乎像是革命战争年代长期和组织失去联系吃尽了苦头的地下工作者,突然见到了上级派来的联系人一样,紧紧攥着周老汉的手,眼里噙着微微的泪花,一五一十地向周老汉诉说了自己的一切。
中年女子名叫阿香,时年四十五岁。在她刚刚懂事的时候,父母外出做杂工因为遇到车祸双双离世,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叔父和婶娘迫于村人暴风雨般的舆论不得已收养了她;但是,每天都会找出各种各样的借口安排她做很多事,小小岁数每天都忙碌得不可开交。特别让她感到气愤和郁闷的是,到了读书的年龄,她的叔父和婶娘竟然想方设法找借口不让她读书;但是,性格倔强的她这回并没有完全听从叔父、婶娘的话,坚持要读书;最终激起村人公愤,大家帮忙凑份子,叔父和婶娘才不得已让她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