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连个最卑微的名字都没有。
从记忆驻足的时刻开始,她的世界里光明渐次减少,像漆黑的夜,肃杀的荒原,还有怪鸟的戾叫。天上半弯惨淡的月牙儿,月牙儿下面是背着她的母亲,一步步走到父亲的坟墓去,周围,是荒芜的黑暗,一望无尽。
父亲的坟墓终被湮没了,新生活的相对安宁给人黎明的错觉。见证过她刻骨凄惶和无助的月牙儿尽管清冷成一块玉,仿佛随时用手触得到,她还有短暂的微笑,把它放在一个或明或灭的角落。
后来月牙儿就成了她的心,见证过她苦处的东西都被黑暗包围了。当一个人需要用自己受过的苦难为支撑去对抗更大苦难的时候,那该有多悲哀啊!甚至到了最后,连月牙儿都被团团的黑暗封锁住了。个体在这个黑暗中面目模糊,徒劳地挣扎。
她还是不想向命运折腰的,她学着爱自己,可怜自己,责备自己。她明白自己,仿佛是站在另一个人的角度审视一切,对自我的一点回归,像一丝阳光一样在黑暗里熠熠发光。她是勇敢的,试问有几个人能像她一样坚强呢,若能如此下去,也便好了,可悯的是这多舛的命运使她连爱自己的权利都不得!
于是,她无力地变成黑的,没有希望了。最后的那一点点挣扎更像是无力的呼号,没有人解救得了。一点云便能把月牙儿遮住,世界在她心里变成了个凉死的东西。若是她也这样死了过去,像蝼蚁一样蜷缩在命运的车辙下,不过是个可怜人儿,换一句半句路人似有若无的叹息,也便罢了。
但她清醒地知道她早已不是自己了,她甚至在看着自己死,等着自己死。以此止住别的思想,现实的无力让她的思考更加痛苦,这份痛苦已远远超过了死,她没有死,靠一份原始的本能苟延残喘;但她又知道她只要一思想,就比死去更加痛苦。哪怕命运给她一点点机会呢,她就可能稍减一点痛苦。
《月牙儿》语言并不那么有文采,却充满了悲悯和真诚;故事不那么动人,却处处是时代腐臭的暗流;主人公不像祥子一样有那么千丝万缕厚重的背景,她像一个空灵的角色被扔到时代的泥淖里,没有一点好的际遇。只是与祥子最终像狗一样活着,麻木着不同,她清醒地承受着比死更痛苦的无力,向往着一种理想的生活。
《幻影书》中主人公生活坍塌的时候一样痛不欲生,但他起码还衣食无忧,还有条件去周游世界,去把自己封锁起来寻求精神的迷醉,最终踏上一片新的土地。而她呢,尽管不能保证思考让她取得什么成就,残酷的是命运没有给她哪怕一点点的机会让她去生存,去生活。
与此相比,我们的悲哀尚且都算不上悲哀。只是我们太傲慢,荒废了命运厚赐的机会。或许,没有经历一场痛苦洗礼而从中挖掘到命理的人,永远不知道什么是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