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尽娇媚的霞帔挑逗天空的时候,太阳兀自勾搭着群山作恋恋不舍状。一眨眼的沉沦,立马把多情变作无情恼,只留下些许残霞晃悠着水面,让准备出场的月牙儿做浅浅的思考。
晚霞的下面是进山的路。路上空无一人。多年前是一条崎岖、古朴的石板路,学校一位老夫子拾级而上一步三摇吟咏有声,至今还记得一句:月上石板照蚁民。如今蚁民没几个上山了,而石板早被平整而缺失韵脚的水泥所取代。水泥路就像一部庸俗的文艺片,枯燥且无聊;幸亏大脑荧屏不理这茬儿,自顾自播映石板路上的片段——
那时候没有夏令营,我伙同一干菜农、搬运工子弟把夏天的汗水成碗成盆地往山上淌。爬树掏鸟窝,入林捉迷藏,不时摘些桑葚之类往口里填,花里胡哨的嘴巴哇啦啦唱出童年的忘我忘形。
清晨,一只只黑不溜秋的脚丫在石板上踩踏,其中夹杂两只白净的脚十分碍眼。作为白脚主人的我,趋同的心理虫豸咬得我好疼。于是乎,跑到路边小沟里沾一脚乌黑的淤泥,再一起制造些踢踢踏踏的旋律,然后乳声乳气学样学腔地调笑一些大人们的高帽子、纸牌子和诚惶诚恐的“我有罪,我请罪,我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那架势,简直是把儿童的欢乐建筑在大人的痛苦之上。
日上中天了,山里的树木手挽着手肩并着肩,更有树冠们互不示弱,向上向外扩展着各自的空间,终至联袂成一片天然的特大屋顶,虽然偶有疏漏,亦足以抵御似火的骄阳射出的万道箭镞。石板变身成了我们的座椅,甚至床铺,高高低低,宽宽窄窄,如一群蝌蚪样的音符盘踞在大自然的线谱之间。
清一色的赤膊短裤,不论男孩女孩。那时发育迟缓,心地单纯,百无禁忌,三四年级的男女界限一到山里自然而然消融了。大家互相数着前胸后背的红点点,那是山里蚊子留下的军功章。那时进山,我们这些萝卜头大的屁颠孩儿,也要像大人一样手里拿着或者后腰插着一把比我们脑袋甚至比上半身还要大的蒲扇,摇扇驱蚊,穷追猛赶,那样子要滑稽有多滑稽。可一旦玩得尽兴,谁也顾不上蚊子的偷袭了。带着一个个红肿疙瘩,痴迷于自创的游戏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