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曲折走几字,河套就在几字端。”我长在内蒙古河套,人生轨迹亦如“几”字;1966年、1978年,是两个相联系的转捩点。
晴天霹雳陡然滚过,似要掀翻这座塞上边城!影院前厅悬挂的22幅明星照被砸得粉碎,代之以工农兵学商的形象。我就是那个学生代表,臂上佩着少先队大队长的徽标。不久,这些照片也被砸了,派给我的罪名是“修正主义小苗子”。最令人沮丧的是,中考语算成绩为双满分的我,竟被中学拒之门外。
那年盛夏,天上总是炸雷。失学的我,在沙漠边缘的海子边徘徊。天非我天,地非我地,四境凄寂,我泪淋浪。一阵电骇雷骛,竟矍然惊觉:活着,我要长大成人!
家父深目,隆准,未知祖上可是色目人。族谱上溯八代,统是读书人。晋北老宅,壁橱尽是藏书;所置万卷经书案,长丈余,墨香浓浓。父亲嗜书如命,精研旧学。他老人家最惧的是,丢了崇文之家风,对子女期望殷殷。可因其莫须有之罪株连,我已入另册。一日夜半,他唤醒我,让我看了一眼老宅的房契和家什清单,然后躲在灶间一烧了之。那一刻,我心头栗栗,脑际闪过影片里“变天账”的桥段。
秦火再燃,吾家竟被三抄。狂徒焚书时,册页狼藉,纸灰四扬。焚琴煮鹤之恶举,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我父神情呆滞。为了避祸,他嘱我和大弟,把残留的书籍统统送往废品收购站。望着我们的载书而去的背影,老人吞声饮泣!
此后,一个辍学儿童,开始了游击战式的读书生活。我从通风口潜入被锁闭的图书馆,坐在有如危崖的书堆上,借着些阳间幽光,看《小布头奇遇记》,读《红楼梦》。在乡下姨妈的粮仓里,我侧卧在麦粒堆上看书。在一家远亲的陋室里,我发现裱墙的是50年代初的报纸,因贴倒了,我就栽着脑袋,用杂技般的姿势去读报。我读过全套的文史资料,“红旗飘飘”丛书,从创刊到停刊的《新观察》《人民手册》,看过《新名词词典》的每一个词条。一双童眼,在阅读杂书中,捱着恐惧的日子。熟人都说我是书痴,因为走道看书,撞树和掉坑的小事故时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