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义的散文是指文艺性散文,它是一种以记叙或抒情为主,取材广泛、笔法灵活、篇幅短小、情文并茂的文学样式。
常常走在县城仅有几条老旧的小巷子里,有种情不自禁的激动。那些保持原貌到如今,依然是小时候看见的样子。这些又窄又弯的小巷子,曾给了我多少回味,几多心酸。
每在午后,人们三三二二到公园游玩,都走在那些宽阔的街上,边聊边自由自在的走着。我却独爱一人慢慢拐进人们不爱走进的小巷里,除了有人赶时间走进小巷外,一般人们不会打扰这儿的清静。
时间过的真快,前几年还能找到早年夯实的泥土院墙,现在却没了。那墙上还留有当年也许是我们,也许是和我们一样的卖柴人,经过时柴枝划过一道道的痕迹。眼前没有了那厚厚的院墙,但弯道仍旧,给我一点记忆中画面影子还是墙里。
少时,大集体没有什么经济来源。上学也好,想吃点什么也罢,都是件很难的事儿,更别说想看看连环画了。所以哥常说,你想到城里买娃娃书,最好和我去山上背柴。等积攒到足够多了,我们就到城里卖了,什么都有了。记得我还在上小学,一天从山上到家只能背三十二斤。我们兄弟二个假期的主要任务只有二件事,一是背回家中需用的柴草,二是背回到县城能卖的柴枝。当时我们把粗大的柴枝叫棒棒柴,到城里卖价是八分钱一斤。干细的树枝我们叫丫丫柴,能卖到每斤一毛二分钱。但我们不能全捡统一的丫丫柴,虽然价钱要高的多。因为到城里卖时,要的人不一定就要这种能很快点燃的细柴枝,棒棒柴燃烧的更久,也许要的人更多,更好卖呢。
家乡房后的山很长很高,那些年农家做饭、烤火、煮猪食等等,一切用火都用的是山上的柴草。由于年年砍,年年挪柴。把附近山上的柴草都砍光了。要找到枯干的柴枝,只有到越来越远的山上去找了。这是农家最快的变卖成现金的渠道,于是上山人很多。把那些原本很瘦的山路,踏变成宽大弯曲的大路。往往路就在山坡粱顶上,远远望去,那路就象一个宽宽的白带,很随意把山坡分割成二半。
从山脚到一个山坡顶上时,我们叫山丫。一出门就是一个不长但陡峭的山坡,气喘吁吁爬到粱顶第一丫。稍后就是一个稍缓上的二包粱,再走过光光的石板粱就到了断丫。再直直穿过黄泥坡后就到了第三个丫,叫左家丫。这时,这一路的上坡就算基本结束了。回头再看家时,依然清晰在脚下的田坝旁公路边。
接着就是沿一眼看去连绵一浪接一浪的山粱,一直延伸到很远很远,仿佛远到了天边。现在看到这些山粱时,才知道眼尽头就是另一个镇了。且山粱也从这儿断开,并没有远到天际尽头。顺着在各山粱半腰处人来人往踏出的一条小路走,斜着的路,我们叫环扁路。一直走到第九条粱时,年纪长的就让我们沿山粱又往下走。当时的泥粱上没有路,只有水冲出的沟。那雪溶化后把黄泥整成泥巴糊糊,把鞋粘成一个大泥巴砣。一步一滑,又重又甩不掉,走路很不爽。到了有密密橡子树林中,大家就分头寻找细干柴。一枝又一枝,挪到一起。这时裤子下角和滑倒时膝盖磕下时粘上的泥,变成很难看的图案。天可怜见,我们当天找到很多干柴枝。或许是有人早时间来专门砍了,等待干了时再来背吧。没想到让我们先找到,一种捡了大便宜的满足感,让我们一路人都好兴奋。甚至把那个原来让人发怵的上坡,一下全给忘记。一脸的满足,一心的成就支持着我们。仅仅歇了三道气,就把柴捆背到山粱上的路上。我们边走边嘲笑那个提前来砍好干柴的笨蛋,仿佛看见他发现没有这柴枝时踏脚扳手(顿足捶胸)的样子。上坡很困难,但我们在幸福地在交谈中完成了这段路程。没有累,只有汗水不断浸透衣衫。
好了,目前最主要的任务,如何将这些从刺架中生拉硬扯出来的柴顺利背回家了。由于路太远,一路停停歇歇。 随着时间流走,感觉原来不太沉的柴枝越来越重,我们行进速度也越来越慢。正午的太阳很大,好象直直照着我们一路人。山弯里的雪依然静静盖在小沟二边灌木落叶上,只有那些下吊的冰针还在一点一点的滴水。
老鼠刺(一种长年绿色灌木)在冬季还是绿的那么得意,尖尖的三角叶子顶端一直骄傲生长着能眨眼就穿破衣服的刺。长期以来,我们都不喜欢它,它反倒很自在生活着。网在木竹子上的金刚藤还是那么霸道,常年保持着青青的颜色。坚硬的象金刚,上面带倒钩的刺一下就能让衣服扯开。我们总是一遇上这些讨厌的家伙就狠狠地砍掉,不让它称王称霸。跋扈什么呀,我们有的是对付它的武器,很锋利的弯刀在手,哼哼,看你们还能神气。松树一直是我们不喜欢的树,一是烤火没有战斗力,二是没人买这种柴。连我们家做饭也不用,油腻腻的结疤,燃烧时却没劲。所以是不看好它们是否依然绿色,是否是有枯干了的黄枝。倒是那些遒劲有力的,浑身带有粗硬尖锐刺状的犟牛藤(一种木质藤条),最让人喜欢!当砍伐干了后,火力持久并且耐力十足。只是砍时很费事,一是要绕开那些不友好的能让你疼到呲牙裂嘴的大刺,二是木质硬不易砍断,更不易凉成干柴。家中逢腊月煮肉时这个最棒,架七八根到铁锅灶下,就听见象笑的哄哄声不停,一直燃烧到尽头,自始至终保持这种豁达的气度。
那些笔直的弹木子树,是老农家人做刀把、斧头把最好的选择。绵软与坚硬的二重性,在它身上得到最完美的体现。做工具木把儿,木质疏松了不行,只是坚实了也不行,光有弹性也不行,而这家伙却二者兼顾。但生长很小气,总是生长很慢。不曾见过有茶缸粗的,几乎看见的都是这种特秀气象婴儿手碗般粗细的。好在逗人喜爱了,却没有人报怨。一如农家人的幺儿,淘气却得到家人原谅。
上山时猛猛吃了一肚子饭,过了这六七个钟头,感觉肚子饿的很。老感觉熬不住,渐渐脚迈不开步子。头发象水洗了一般粘在脑门,从发梢尖尖上不停滴着汗水,腿有些软。看看同路的伙伴也一样埋着头,双手夹紧拉着背系。不时把身上柴捆向上耸一下,好像能减轻重量。旁边树林中,那些让我们早上路过时,用石头撵飞的花尾巴鸟起劲地嘶叫。好像在说:有本事现在来打呀,有能耐再来呀!该死的花尾巴,这时再也没有人有力气理它们。它们一直撵着我们,不停地放肆地挑衅着我们的忍耐极限。
当有人说再歇一会吧,年纪最大的总是说:慢慢走,不怕慢,就怕站。快了,快了,坚持就是胜利。一步步终于走完九条粱的小路,到了左家丫坪。老远能望见山下自己瓦房上飘起的炊烟,一阵阵口水直冒喉咙。大家不约而同一起放下柴捆,把自己完全丢在还是湿咕咕的枯黄草坪上,四肢摊开。麻一把脸上流进眼中嘴角的汗水,很享受地闭上眼睛。一阵阵风儿吹来,年纪最大的又叫到:快起来!不敢这么歇,一下子就会凉着了(感冒),慢慢走,慢慢走!
下坡路在这时却是最糟糕的了,腿脚不跟路一样疲软着,身上的重量却让你不由自主向前走。常常有背轻一点的和力气好一点的急急跑几步下坡路,口中叫喊:糟了,刹不住车了!晃(晕)几晃才稳住,歇在路边看后面人怎么下来。过了一丫又一丫,我们总是说,过了一关又一关。到二包粱上时,一般就有家人来接了。不是来换着背,就是拿着烧好的洋芋,大家均着吃,不分那家的。有时来个力气好的,我们小孩子的柴都会被他附代一起背上,象是多加了个烟荷包一样轻松。除让我们感激外,最多的是惊叹,这么大的劲啊!后来长大几岁,当帮别小孩子时,也感觉到那种伟岸的威武,同时也能接受那些敬佩的眼神,且很坦然,很得意。
到家后,总是英雄般地接受家人的伺候。当然只有我才拥有这待遇,哥是不行的。他要把这要卖的柴放到一个别人不易看见的圈楼上隐藏好。再把刀啊、垫肩子啊放到应该放的地方。才能洗脸,喝水,吃饭。
由于寻找干柴的不确定性和路途很远,一般一天只能背一回。所以人们上山时,总是要把自己气力充分估计足够。背一次不能多,更不能少。背轻了,心中很不是味道,后悔的很。常常家人爱说,勤人跑三道,懒人压断腰。但一天只能往返一次,谁会笨到不当懒人呢?每每总会有妇女接丈夫时,看见背的太多就会骂:你咋不把山一起背回来啊,你个笨猪!
家中知道背柴的辛苦,一般会做些干饭。但太穷了,没法子进行有效犒赏。常常是把酸菜切细加上不刮皮的洋芋小丁丁,混杂放在锅底,到吃饭时与大米一起翻抄。那时我记得吃到嘴里老是感觉全是洋芋和酸菜,没有米粒儿。那带皮的洋芋总是无法从嘴里退出皮儿来,常常我是叫喊着哭。没哭几声,总是会有一碗全是纯米的饭给我。我以前总是对哥姐炫耀着这与众不同纯纯的米饭,这次上山回来后,看看除了我以外全是一样的杂色饭时。一种家中幺儿的自豪感一下没有了,更想哭。妈和哥姐都说,快些吃,小心一下凉了,不好吃了。我似乎知道那些关切的目光中几多爱意,让我一下子懂得什么是亲情,什么叫无私。幸而我读懂了那些年的艰难,知道比汗水更咸的还有泪水!似乎那第一次背柴才知道我平时吃饭与他们都不一样,似乎我一下长大了。也学会读懂了多年蒙受奢侈背后的艰辛与绵绵的爱意。从此,我坚决不再要与他们不一样的饭,不再哭闹。看见妈妈拿起衣角擦着眼泪时的笑,比那碗特别的饭香百倍。
当然过年时,还是会要个我最爱的用全部白面捏成的斑鸠。那怕是最笨的二姐捏成难看的样子,也一样喜欢。因为我可以慢慢一点一点吃,更能自作主张悄悄给他们分一点偿偿。其它我们一起吃用包谷面与白面做成的长条型的馍,一同吃夹有荞面的几层颜色的馍。因为给予时的幸福远比吃独食好到天上飘。
慢慢积累到有半拉拉车(架子车)柴时,现在算起来应该一车有二千多斤吧。就可以计划到县城卖了。一般来讲,因主要劳力有限,所以会是二个家庭共同来完成。我第一次和哥与另外一家二兄弟一起到县城。那同伴和我一般年纪,所以很开心很得意相望很久,笑到他那豁牙全露出来。
等到天黑很久了,现在想起来应该是12点左右。二家人把借来的拉拉车安装好,悄悄把各自家的柴一捆一捆垒到车上。用一根长长的绳子紧紧系牢,就可以向县城出发了。因为当时不能明大显亮地卖东西,让生产队知道了,成了麻烦,这儿就不再说了。
我们家乡到县城其实并不远,但离家乡有十里路的地方有一座高山,当地叫牢固关。关口上下盘旋公路来回蜿蜒,一上一下近十里路。最糟糕就是去时的上坡路,比抽筋坡还难的多。这就要让二家人中不去县城但有力气的人来帮忙推上山,再返回。
和同伴一路很轻松地说着悄悄话,但凡遇见公路上有人经过,总是让人一惊一咋。能到城里总是让人兴奋莫明,没有睡意。老是想着卖了柴,是不是可以买一块让人馋涎欲滴的麻辣鸡来吃呢?这是当地最有特色的食品。琢磨是不是可以买到邻居狗娃子那本小人书《二个小八路》呀?还有就是可以买三个核桃馍给二个姐和妈带回去......一路想,一路手拽着车边的柴枝。这么一路跟着走,脑子里渐渐模糊。
“老幺,使劲推呀,你在晃啥!?”
一阵猛喝,让我打了一个冷战,才知道这么晃晃悠悠已走了十里路。现已到高坡山脚下了,车子吱吱咯咯开始不高兴地呻吟着。斜斜地上坡路上一个弯道接一个弯道,前面中间的哥双手握着二个车把,努力把肩上那个绑在车上的绳子绷紧拉。旁边二人肩上同样是绷直的绳子,起劲地弯着腰向前拽。后面几个人看不见前面的路,山一样高的一车柴档住了视线。只是弓着腿一步又一步推着车,生硬的柴枝象是被镶嵌在手上一样生疼。这时是千万不能松劲的,人稍微一软劲,车子就会后退了。常常车子左右晃来晃去就是不向前动,总有人叫喊,使劲!于是前面的人头低到离公路面只有三寸高,后面的人斜肩顶着柴堆猛顶着一步步挪动......
到了关丫平坦处,前后用石头支住车轮,就可以真正歇一下了。因为前面就是一弯弯地下坡路,只要过了这座山,到县城基本上没有高强度的上坡。也就是说到了这儿,虽然路程还很远,但困难已过多半。这时送上坡的家人就可以回家睡觉了,剩下的只需要二个大人来完成。我和同伴就可以幸福地爬到车的柴堆上, 一路东瞧西瞅风光无限地坐车。
月光下的牢固关,一片宁静。看着眼前那弯弯象宽宽腰带的公路,一种我们胜利了的喜悦涌上心头。这时反而没了睡意,一种快到县城的惊喜折磨着我俩。同伴看着圆圆的月亮说,啥时把这个关口转(凿)个洞子就好了!大家都一阵大笑,嘻笑他就会说梦话。有人说有梦就会实现,不曾想到,近几年修二级路,真的把关口打开了个大大的洞,来去一马平川的隧道连通二边,瞬间出关口。坐上车经过时,不禁想到那小子现在还能记得当年的梦话吗?
到县城不能早到,到早了没有人来问,更不能迟到,迟了让人家想买的人买了别人家的了。所以我们走走停停,当走到能看见象征到县城的高高烟囱时,我们就停下来。悄悄挤到烧砖的出砖道口内,因为是冬季,不能让自己感冒了,这道内还是有些温度的。哥得意地告诉我们,他早就侦查到这个风水宝地了。我们找了几个砖头坐下,吃点家中带来的饼子。饼子太硬了,我想总又是二姐的手艺。入口象是嚼橡皮,干巴巴的咬不动。不象妈做的,总会加点什么酸菜之类其它的,不让在灰中烧好时这么干,吃的时候还能软和。下次让妈做吧,不让她再做了,真笨!
天慢慢蒙蒙亮了,哥叫我们起来走,才晓得我竟然睡着了,同伙也睡着了。我们俩迷瞪瞪起来时,他哥和我哥一阵笑。我们才发现,睡着时身子歪在墙壁上了,身上全是那些灰白色的灰尘,怎么也拍不掉,擦不净。原来衣服让汗水浸透了,一粘上就没有办法了,只好着个迷彩服进城。
东一捆西一捆地卖啊卖的,老盼望有个大客户一下子全买光。慢慢地剩下的越来越少,太阳也慢慢向家乡方向落。肚子很早就咕咕叫了,但我们只能等待那些需要用柴的人。而且有人来买时是要送到人家家中,或者家中具体那个房间的。所以,我们不敢让一个人扛着去,怕让人哄(骗)了,就只好把整个车子拉上去。于是,到了很小的巷子里时,转弯处成了麻烦。柴是横着放在车子上的,巷子又窄,拐弯处柴就架在两边墙上。左拐右拐老不动,巷子里行走的人就很不高兴,一车柴把小巷子占完了。有时碰上或许有急事要办的人,没法过时一急就骂:你们真糟糕,你们早搞啥了?路都占完了,还让我走不走?!我们一急,就使劲拉车。越急车子越不听话,只好用尽全部力量来拉。于是旁边土墙上就让车上的柴尖硬生生划过去,再接着的枝头再划过去。那墙上就留下了很深很深的一道道印子。来来去去的行人,侧着身子躲着我们,也躲过灰尘。买柴人说,搞快些,小心让这家人看到了,要你们赔......
我当时就想,为啥不把这路修直啊,也不会划上了啊。但不能多想,这时二个哥的脸上汗水又冒出来了,脸色难看的很。想尽快走开这儿,象是发疯一样地使劲拉车。其实我们都很怕真有人来找我们的麻烦,但我更怕看见二个哥脸上的无助和慌恐。那幅羞愧和愤懑的面孔定格一样烙在我心上,至今忘不了。
当黄昏余光照耀我们空空的拉拉车时,我和同伴已坐到拉拉车的中间的横杆上。二个哥迎着蓝球一般大的太阳拉着我们轻松地往回走,一边说着下次的计划。我是不去想这些事儿,我正在小心翼翼舔着中间已有一个小洞的麻纸。五分钱一片的麻辣鸡血,那麻麻辣辣的味道依然在舌头上漫过。包血片的麻纸也沾染了这味道,终是不忍丢弃。侧脸看见同伴正做着同样的动作,和我一样贪婪地舔着小小的麻纸片。更让我想心醉的是《二个小八路》,真的在哥的包里......
县城中的小巷记录着往事,但很快就会让这不断更新的规划淹没。也许只要半年,也许几个月,都将不复存在了。不知道二个哥可还记得,不知道同伴还有心来看看吗?我想,我有时间就来走走,有时间就来看看。不长的小巷子,几步就量完了,当年感觉好深好长,现在又返还时,依旧只有几步。想着能抚摸到当年岁月的土墙该多好,但一切将成过眼烟云,留下的是依然不敢大声呐喊的日子。但天幸,我也到了这儿住着,所以与往昔并不遥远,只是一堵墙宽。
现在没有了用柴火取暖的人家了,山上灌木丛已长的很茂密了吧。那些当年小小的不让我看在眼的树,也许早已成了参天大树。那一直长不大的弹木子树,是否改变了他们家族中沿袭的娇小风格呢,但我想,那坚硬与柔软并存的魅力一定不会改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