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火烧云把天边照耀得分外美丽,我和小伙伴丰云来到了村外的小河旁,一边洗着衣服,一边嬉戏玩耍,距离小河不远处的村落,就是我们下乡插队的地方。
河岸上几棵孤零零的大树,树叶已经枯黄脱落了,偶尔能看见几只乌鸦站在树梢上“哑哑”地叫着,河水清澈见底,却有些寒冷,水中飘着从上游流下来的长长短短的树枝,眼前的景色就仿佛古诗里的那一幅画卷: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我和丰云都是从古城来插队的学生,触景生情,心中自有一番对“家”的思念,这正应了《天净沙·秋思》的后两句:“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丰云挥动着棒槌在青石板上捶打着衣服,捶打过后我便用力地在河水中冲洗,农村很难买到肥皂,我们也没有钱去买,只能用当地农村远古传下来的无皂洗衣法了。
洗完了衣裳,天已经慢慢地黑了,我和丰云沿着河滩往回走,村里的屋顶都冒起了缕缕炊烟,随风飘来一股股柴禾燃烧的味道,让人感到了浓浓的乡土味,也勾起了我们对故乡的眷恋。丰云望着爬上天边的半个月亮,问我:“你想家了吗?”“想,当然想家啦!”我大声地答道。
我和丰云的家都在远离这里几百公里的古城,我们结伴来到了关中西部的关山脚下插队落户,告别了母亲,告别了校园,也告别了生长养育我们的故土。
前些时候的一天深夜,大街上敲锣打鼓游行,高音大喇叭不停地叫喊着:“农村是个广阔的天地,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是可以大有作为的!”我们,还有千千万万个中学生,迎着朝霞,迎着寒风,跨山过水来到了这片贫瘠的土地上。
临行前,母亲含着热泪嘱咐着从未出过远门的我,奶奶往我的被囊里塞进刚刚出锅的糖烧饼,接着我和丰云背起行李往集合地点走去,不时地回头看着渐远的家,心里在喊:“妈妈,奶奶,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西去的卡车满载着我和同学们往夜色中驶去了。
城里的孩子首次来到山村,一切都感到很新鲜,漫山遍野的迎春花开,一望无际的重重大山,绵延不绝的层层梯田,过去只有在电影里才能看到的山村景色,就跳跃在眼前。
我们与农民一样在农田里耕作,我们充当民工去筑桥修路,下地回来在煤油灯下谈古论今,我们的生活虽然很艰苦却充满了乐趣。
“我们请假回城去看看吧?”丰云跟我商量,来到村里已经好几个月了,我们与家里一直都没有联系,那时生产队(村)没有电灯和电话,我早就想回家探望母亲和奶奶了,父亲被流放还未归来,家庭的重担都落在了她们的肩上,我年龄虽小但是个男人,有责任为妈妈和奶奶分点忧。
听到丰云的建议,我非常高兴,便连夜去找队长狗獾请假,敲开了队长的家门,屋里黑黢黢的看不清楚,一盏昏暗的煤油灯挂在墙上,狗獾媳妇把我们请进了家,狗獾卧在炕上问:“喝汤了没有?”当地农民把吃晚饭叫做喝汤,丰云说:“我们吃过了。”我心里想:“只是啃了几口昨天剩的窝头,哪里来的汤喝啊?”狗獾又问道:“有什么事吗?”丰云说:“队长,我们想请几天假回家去看看。”狗獾说:“也好,正是农闲时候,回去看看吧,媳妇,去队里给娃拿点苞谷带回去!”我们连声说:“谢谢!谢谢队长!”狗獾说:“谢个啥,快跟你姨去拿苞谷吧!”
我们刚来到村子,要到生产队年底决算时才能分到粮,前期县上只供应我们每人每月38斤口粮,一半麦子,一半苞谷,干农活劳动强度大,山沟里的水质又硬,吃下饭去先是肚子胀,后是饿得快,38斤定量每月早早就吃完了。队长这次竟然让我们拿这么多包谷回家,我俩特别感动和激动,很晚才睡去。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估摸是凌晨三四点钟吧,我俩腰扎麻绳、身背口袋、手持齐眉棍,腰间还插着一柄利斧,心怀喜悦地出门上路了。
出了村庄,大路上没有一个人影,我们背着口袋走了个把钟头,远远地就看见了令人胆战心惊的“毛鬼神坡”,从村里到县城这里是必经之路。这个“毛鬼神坡”绵延数十里路,弯弯曲曲,野草丛生,从进口到出口,一路上没有一户人家,尤其是要路过一段坟地,阴森森的煞是吓人。
来到了坡前,我们紧了紧行装,鼓起了勇气,往山坡深处走去,不知转过了几道山弯,突然看到前方星星点点飘着亮光,我感到脑子轰的响了一下,头发根都竖起来了,丰云紧张地从腰间抽出了板斧,说道:“别怕!这是磷火,可能是坟地到了!”“不会有鬼吧?”我紧张地问,丰云说:“就是有,也要让他尝几板斧!”我为了壮胆,大声地唱起了:“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奴隶们起来、起来……”丰云也跟着唱了起来,高昂的旋律在山坡上回荡着,驱赶着我们心中的恐惧感,丰云豪迈地说:“谁敢挡道就杀他一个落花流水!”
天慢慢地亮了,我们汗流浃背地走出了“毛鬼神坡”。
背负的包谷太重了,又走了半夜的山路,体力已经有些吃不消了,我们就找了一处背风的地方坐了下来,肚子太饿了,由于回家心切,忘记了带干粮,想着到了县城就可以买碗面吃,可离县城还有几十里的路呢。
好在天气还不错,红彤彤的太阳升起来了,我们斜靠在土坡上看着装满苞谷的口袋,心里就犯愁了,丰云叹了一口气说:“太重了,这要背回去就要累死了!”我说:“好不容易得到的,无论如何得背回家去啊!”丰云笑了笑,说:“我是开玩笑呢,苞谷豆在省城里买都买不到呢!”
好不容易走到了一个村庄,我们饿得实在是走不动了,我对丰云说:“真走不动了,咱们怎么办呢?”丰云风趣地回答:“别怕,车到山前必有路!”这时天已近正午,看到不远处有户人家,丰云便上前敲开这家的大门,门里露出来一个中年妇女的头,她身后跟着一条大黑狗,妇女问道:“你们找谁啊?”丰云说:“我们是下乡的学生,饿得走不动了,想要点吃的!”妇女怔了一下,说道:“跟我来吧,真可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