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那年芦苇荡中的一棵睡柳散文

时间:2021-08-31

  小时候,有段日子养鸟成习。闲余时分,三五个玩伴聚在一起,每人都会随身携带不同式样的鸟笼。鸟笼全部亲手制作,有用兔笼改装的,有的择草编就,有的则是在大葫芦上挖孔、打磨,再涂上颜料,颇费心思。

难忘那年芦苇荡中的一棵睡柳散文

  这么做,无非就是小小的攀比之心使然。一方面,大家相互评比谁的鸟笼别致、精巧;另一方面,囚于笼中的鸟儿才是炫耀的资本。一只鸟儿倘若翎羽多姿,鸣声嘹亮,精气神十足,那么,它的主人一定是倍有颜面的。

  养鸟的第一环自然是搜寻幼鸟。抓鸟的时机很重要,太大了开始认生,无法训教,于是只得从雏鸟开始。雏鸟刚出生几日,满身绒毛,体质羸弱,很不容易成活,如果喂养不济,往往离开成鸟一周就恹恹得死去了。

  一只死去便会再寻一只,因此寻找鸟巢便成了我们隔三差五必做的课业。常见的鸟儿每窝大概产卵四到八颗,即便只要一只,我们也多半是要整窝端掉,原因是很多成鸟一旦在巢中嗅到人的气息,发现幼鸟异样,便会狠心弃离,从此不管不问了。

  寻找幼鸟的场所起初是在空阔的野外和密集的树林。地面上筑巢的鸟类不多,按照当地俚语,最常见的是鸡溜子鸟和沙溜子鸟,当然还有野鸡、黄鹲子等,但这些鸟平时难得一见,白天只是躲在暗处间或闷闷地咕鸣几声,行迹隐蔽,因而想要发现它们的巢居便相当困难了。

  寻找鸟巢的行动多是几人共同参与,分头寻找,当然也有独自完成的。若是共同搜寻,寻到的鸟儿便要平分,每人拿走自己挑选的。要是碰到鸟儿刚出生没多久,就不能即刻取走,要在窝旁做下记号,等到几日后再行观察,从而决定取走的最佳时日。

  养鸟也是一个圈子。圈内的玩伴清楚地知道每个人做的记号特征,只要发现记号也就知道此窝已然有主,于是自觉离开,从此不再惦念了。

  随着养鸟圈的日益扩大,地面的标记越来越多,这里的鸟儿已经满足不了大家的需求了。很快搜寻的范围开始从地面向上转移,每个人寻鸟的姿势也从低头变成了仰望。

  树上的鸟儿筑巢颇为考究,体型小的多是以细的枝杈固定搭建。风一吹,鸟巢随着枝叶摇摆,此时,掏鸟人若是站上去便要相当小心,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踩断枝桠,摔落下来。

  面对险情,也就难怪当年大人们看后常常现出难以言状的神情了,他们自是相当气懑,却又生怕发生意外而不敢畅快地发一通火,最后只得凝紧全额的糙皮,绷得牙齿吱吱响。

  一旦等到自家的孩儿端着鸟窝熟练地顺着树干滑下,这家大人便完全换了脸孔,再无半点隐忍迹象。除了狠狠地大放詈辞外,脾性暴戾的一准施展脚力了,间或手脚并用,毫不留情。

  打着打着,这家大人终是生了一丝恻隐——毕竟这每一拳每一脚都梆梆地落在自己的亲身骨肉身上——他便悲戚地说,我的小祖宗,你是一心想让我跟你妈再弄个小的出来吗?你个没良心的东西,生你养你是个容易的事?

  这别样的护子情结并未真正渗入到我们的骨髓中去。即便受了打骂,对于上树掏鸟的热情我们仍是丝毫不减。暑假还未来临,午休便被充分利用起来,往往上课铃声响起,有人还在树上奋力地攀爬。

  时间紧张,很多人掏了鸟来不及处置,只得随身带去课堂。一些上课的老师看在眼里,面上露出不悦的神色,但他们多数也只是不悦,并未做出任何泄愤的蛮举。

  然而终于有人到了无法忍耐的地步了。一位年迈的高度近视的语文老师,上课时酷爱朗读,每次朗声入情时,他总要在教室里摇头晃脑地踱着方步。由于近视又不喜爱佩戴眼镜,他的苍老的脸孔常常贴到了书面上。这滑稽的姿势本来就让大家忍俊不禁了,然在往常,他们再是觉得可笑也绝不敢笑出声来。但那天,当这位认真的老头儿正声情并茂地大声朗读时,几个人的桌洞里便相继传出了雏鸟的啁啾声。老头朗读,鸟儿便叫;老头停顿,鸟儿也停顿,如此几番,这些人便再也无法噤声了,整个教室顿时盈满了雀跃的音珠。

  这位年迈的语文老师虽然平素不大言谈,却也是个慈敬的人,不知怎的,那天接下来他完全失了常态。只见他急步走向讲桌,站定后将手中的书本向讲桌上啪的一摔,桌面上的粉笔灰遽然飞散开来。穿过迷蒙的灰粉,呈现在大家面前的是一张僵冷吓人的'脸。

  “你们这些作孽的东西!”

  说完,语文老师悻悻离开了教室,大约过了半节课他才重新返回。在讲台前站定后,语文老师重又恢复了往日的腔调,开始娓娓叙说有关鸟的故事

  具体说了什么,现在我已记不完全了,印象里只有一句话还很深刻,那就是“鸟儿也是有家有道的自然之物,人与自然本应充分和谐,你们这样做,真是十足的作孽!”

  我们从未意识到自己每天都在做着作孽的事,就算经过语文老师的训诫后,每个人也依旧无动于衷。不但如此,养鸟的圈子还在不断壮大,随着暑期临至,大家一门心思都把时间用在了玩乐上,养鸟则更是如火如荼地进行。在这种热火氛围的浸染下,原本不养的,甚或一些女孩子也加入了这个圈子,大家从探寻鸟巢,选取品种再到搜找鸟食,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鸟源急剧减少,大家的诚信度也在急剧下降,野外做的记号不再发挥作用,这就预示着只要发现鸟巢就必须立刻取走,不论鸟儿大小。

  雏鸟越小,死亡率越高。死亡、寻找、再死亡,这样的恶性循环每天都在加剧。护幼的成鸟终于彻底震怒了,当发现自己的幼鸟受到威胁,它们再非简单得在人的头顶盘旋,而是主动发起攻击。一些刚刚端了人家老窝的玩伴根本无处遁形,他们在下面跑,两只成鸟便在上面时而俯冲,时而飞升,并连续发出且悲且怒且恐的嘶鸣。玩伴跑到哪里,它们便一路跟到哪里,直到确定雏鸟最终被安放的地方。

  鸟儿也是聪灵的,当确定自己的幼鸟最终放置之处后,它们嘶鸣了一阵便也退去了。我们当时并未发现鸟儿的这种聪灵,只觉得在弱小的飞鸟面前,人终究是个无法撼动的硕种,鸟儿再是气恼,再是仇恨,最终也只得隐忍,只得退却,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