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儿子八九个月大我就抱着他去杨树上捉知了的幼虫了。夏季天黑幼虫从洞子里钻上地面来爬到树上,到一定高度它就不动了,静等着午夜退壳,老家管这幼虫叫“知了猴”,河南叫“爬蝉”(音cha四声)。
我用手指着知了猴叫儿子去拿,他不会说话却明白我的意思。这时小儿向前撑住身子,小手先是小心翼翼地伸出去,手指碰了碰知了猴的身子,见它不过是向上爬一点而已,咬不到自己,再毫不犹豫地伸手一下就把它逮住了。想练练他的胆儿,捉完一只再去找另一个,再去捉知了猴时儿子便果断多了,有时我俩能捉好几只回去。
回到家便把知了猴们放到地板上。那会儿小儿只会爬和坐,他便以他的姿势坐在铺的草席上,聚精会神地看它们四处爬。等到知了猴们跑到一定边界,他就爬过去将它们一一捉住,再放回原地,轻轻拨拉拨拉这个,摆置摆置那个;或者哪个他看烦了,将它的身体反过来弄个四脚朝天,小家伙格格地笑,待知了猴翻过身体,他接着瞅它朝前爬;有时他也将其中一只摊放在他的小手掌上,知了猴沿了他的手向胳膊上爬,爬得他直痒,儿子便忽地抖下胳膊,虫又一下子掉在地上。如此三番五次玩腻后(其实并不久,不过五六分钟七八分钟光景,满足下婴儿巨大的好奇心),我将知了猴们放到一个装了盐水的碗里腌着,以备第二天清早炒着吃。
等到他五六岁后已经可以十分老练从容地捉知了猴了,再大两岁他摸黑比人家打手电捉得还多(小时候我也是这方面的.能手),这时他便成了捉知了猴的几个男孩子的带头大哥。他抓住一只便喊:“又捉到一个了”,人家只有艳羡的份。此时捉知了猴他已经带着小瓶子了,捉一个丢进去一个,意态颇是骄傲,他再也不缠着我去跟他捉了。听我说知了猴高蛋白,每天早上我煎知了猴时儿子就在旁边看着,等着吃;他最爱吃头和背儿,屁股不想吃就放到我碗里,看他的馋样,我便有一个做母亲的满足。另外他学会了晚睡,一心一意地等着看知了猴趴在窗纱上,在某个特定时刻,如何一点点裂开背中央一条缝儿,头先钻出来,再是身子和腿儿,最后翅膀一抖搂,整个软软的身子慢慢地变硬变黑,翅膀也变成透明的薄翼,并显出花纹来,儿子着迷地看着、观察着,以为非常神奇。这时给他讲蝉是什么昆虫,活多少年,如何产子,如何在黑暗中煎熬N年,最终脱壳变成蝉,在树上吸食树的汁液,生命力的歌唱不过两三个月,一不小心被人捉去了连唱歌也不能。当然蝉是种害虫。
06年夏天母亲正是食道癌病重后期,化疗几个疗程后就在家里养着。癌细胞已长至食道上部,装了金属支架,之前已经引发肺部感染,若是那一阵子她喘不上来气,便带她到医务室吸氧,或去另一个诊所输几天液,我多是陪着母亲,只有稳定的几天我才会在晚间去转转。又一次正转圈,儿子在玩,忽然下暴雨,我俩便去花园亭子里躲雨,等雨小了我俩跑回家去拿雨伞,两人一共抓了60多只知了猴,好几天才吃完。后来母亲又住院了,8月底就去世了。之后儿子的兴趣是玩带马达的四驱车、拍卡、溜溜球和陀螺,再不抓知了猴了,那次也是我和他最后一次一起捉知了猴,他记得很清。
院里盖了不少栋六层楼,也砍了好多杨树,孩子们捉知了猴越发少了,蝉们的叫声也没前几年响亮、高亢、密集了,这时儿子天真地不无遗憾地说:“妈妈,那年我把知了猴抓绝了呀。”过去夏天一进院子便是熟悉亲切的蝉鸣,因为童年乡村蝉声也是这样歌唱的。我形容现在稀疏的蝉声是夏天里的一种清寂,白杨树本身也是清寂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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