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休息,我对节日再无别的盼望。其实当节日又逢放假时候,我也很少休息,倒是可以因此做些自己愿意而且想做的事情。比如看书写字甚或看看电影之类。先前总抱怨没有时间,后来对时间这问题想了一想,转而更看重“运动”之后,我现在每每说“我不能更多的做我想做的运动”了。
其实节日的原本主要不是休息,而是总有一个或民俗或纪念或感恩或施行的主题。当节日连着放假,而人们又大抵对那些主题不以为意之时,节日的最主要功用就是给久劳的人们以暂时的休息了。
当我开始对春节只有着休息的盼望,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此后是回乡的迫切也消却许多,至于每年的乘车难,也就不大以为意了。甚至到了去年,终于决计不回去,因为还记得前年在家的无聊,还记得在家的无聊而身手懒,至于半月过去,一无所为。我向来很想珍惜时间,虽则在这拉扯来的时间里也并不能做出什么事,然而白费了,心里总是觉得很可惜的。
最繁的是去吃喜酒。也不知道是否近些年兴起来的惯例,乡下人总把“好事”留在年尾年头做。我想,也未必是“黄道吉日”都集在了腊月和正月,难得的长时的闲暇以及挨着过年这一大喜庆节日也是重要原因。而况,大多的“好事”的主角,都是常年在外务工的青年,而年头年尾,是因了春节而放长假的时候,正合了做“好事”的条件。
然而“好事”也未必想做就能做,难得有哪个父母不用为子女“终身大事”操许多心的。自由恋爱的口号虽然喊了许多年,怎奈青年们自己找到到对象的也实在很少,别处我不大清楚,我们那边乡里,可是靠了“媒妁之言”的居多。这时候就须媒人四下张罗了,但也有不愿干等的,反正也闲极无聊,于是就三两个的一起,到邻近各村去探听看望。倘有合意的,便找相宜的媒人,央他带去提说。这样的景况之下,但凡有着年纪相宜而未婚娶的青年的人家,年前后的每天都多被这等物事据占。特别是那些有着条件不错的待嫁的女孩的人家,提亲者用“络绎不绝”来形容,也着实不算太过。这就很须费些茶水功夫,但或者当事人家也是乐意的。然而,我却暗地里庆幸自己并没有一个这样的姐妹,乐得个安闲清净,省得去看这些烦琐事。
其实这也是正当,说是人生“第一要事”也不为过的。我却每有非议,对那些成天装模作样到处乱窜的人很有些鄙薄的意思。这或许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之一端罢。
但我总觉得无聊。这些年在外,回来有两次感觉很意外,一次是突然就发现大多人家都有了“DVD”了,而且刀郎的歌曲都流行到这样的偏僻里的山村,流行在十来岁的小孩的嘴里。再有一次,便是这一年,也就是前一次意外的后一年,我发现十岁小孩的嘴里流行的是这个词:无聊。这在我们先前是从未有过的,我们的那时,懂得什么叫无聊么?而况又近了这盼望许久的'春节。
但我接着又发现,“这盼望许久的春节”,只是我们幼时的所盼望。对于现在的他们,这已经不是“盼望许久的春节”了。我才知道,我原先的以为全是年纪的加增使我对春节没有特别的盼望是错,至少,它不是唯一原因。我现在更看清时世的变迁了。
然而春节也就在人们闲适的忙碌中慢慢近了。该备的年货大抵备齐,剩在后面的便是里外的打扫清理,再后面就是贴春联供奉各路神明先祖之类。看起来各家的供奉也是很有讲究,烦杂的贡品以及器具自不必说,便是主办的主妇所要履行的程序也很不简单。先是到公同的祠堂里去,燃了香烛鞭炮之后上下四方的拜奉;回来再到自家的牛栏猪圈,这里手续可要简便些;最庄重繁复的是自家里,也不是一次一天就能完结,其时主妇们显出了最大的虔诚,摆上全部的贡品,一道道的井然的做完所有程序,此后整个的山村就鞭炮声不绝断了。
我是到了近时才从书本上看到关于春节的一些民俗,约略知道了所敬献的是哪几路神明。但我疑心乡下妇人们并不很清楚,只沿袭这样的虔诚的仪式。但我也并没有去问过,也许,她们是知道的,倒是我从来无知。
最高潮的倒是大年初一,因为人们都聚合到一起,敲锣打鼓的拜祭祖先呢。年三十是吃过年夜饭就干等春晚了,耐不住的只还是去打牌。春晚小孩们不要看,也去玩牌,父母亲人给发的压岁钱,这时候才是最大的用场。牌我是不打的,无聊却总在,其实前几天也就准备着要办一个晚会,在村里的老祠堂里。中间几天也断断续续的做了些宣传,就是在大喇叭前喊话,还约了两个一同筹划的“积极分子”,至于晚会的“主题”与内容,几经“磋商”之后,也大抵想定。
时间也就不紧不慢的在含着些无聊的空气中走去了。三十晚上,吃过年夜饭之后不多久,却突然的下了场大雨,这是先前所未曾预料也未曾经遇过的,但“天有不测风云”我却听得多,想了两想之后,也就不再费力惋惜。幸而不多久也就小了,虽然未全止住,但于人来也不会有大碍。于是晚会准备照计划开始。
先是再喊最后一通话,算是一个“集结号”。喊完了就等,原本打算十分钟后放烟花,结果是过了半个多小时才点燃,因为人来得太疏散,并且只到了一半。其时也还是经过一番争论的,就是人还没有到齐,要不要放?争论的结果,是把这原本用作“开幕式”的烟花,当成“集结号”来使。理由是:或许那些还没有来的人们会在看到烟花之后都过来的。
事实证明我们的“决策”没错,不多时候人几乎就到齐了。但我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在看到仅有的两箱烟花燃尽之后,只觉得无聊,陆陆续续的又走掉了。我不知道“断断续续”跟“陆陆续续”可有差别,但我知道人们走的确比来的快。
我还不泄气,一面叫另两个人去喊人,一面告解余下众人,说是你们只需看见你们自己的来了,不必看见别人没来;不要因了别人的没来而致使自己也走。这意思其实跟“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差不多。但我接着又说:“如果我们每个人都只看到自己的来了,都只决定自己要到,那不多时人也就齐了;如果只看到别人的没来,而又影响到自己来并等下去的决定,那么人永远也凑不齐”。“所以”,我总结道,“你们只需要看到自己来了,并且耐心的等一等,人就都会齐的”。“要有这个信念”,我最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