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时光象风沙一样层层覆盖了那些遥远记忆中的伤口。当我的叙述穿越这个光影交错的初秋重新回到那个88年阴暗的春天的时候,悲伤开始左右了我的手指。我的叙述就像是一个刽子手,无情而残忍的再一次剥蚀开大家记忆中的那道伤口,一切又都变得鲜血淋漓起来。
命运终究无法把握。就像我们的手无论如何握紧,青春终归会年华老去一样。
下午四点半的阳光照在火车站外那片低矮破旧的老屋上,沿街的路很窄,窄窄的弄巷,窄窄的老式发黑的木门。一切都是那个年代远久的气息,残败而沉重。
俞和卷毛就从那个窄小的出口急匆匆地踏上了那条坑洼遍布污渍的街道,阳光映着两张青灰色的脸,同样高高的颧骨,一蓬青色的胡茬子。
不足百米的街巷,路口处前面是步行街,左面是县医院,右面是沙河街饭店,四层新砌的高楼一片鲜亮,楼牌上几只彩旗迎风招展。
俞问,今天几号。卷毛想了想说,应该是五一吧。
俞戚然,一种宛如隔世般的感触溢上心头,原来都五一了,原来四月已经过去了。
绕过沙河街饭店,一路前行,左拐穿过二粮站,然后穿街走巷就上了法院织布厂的那条长长的高坡。高坡顶那一块就属江地字十六大队了。
那一块原本就是一山包,那个年代很多痕迹仍清晰,周家塘的塘水也瓦蓝清澈,红色砖墙的巨大院落在一路香樟树的掩映里铺展开,阳光即将西落了。
八十年代的时候,家家户户门前都栽种着冬青树,这种矮枝的乔木一年四季青翠,就像一道道围墙似的隔出了一个个独立的小院落。俞穿过自家的门前,母亲在葡萄架下浇水,嫩绿的番茄枝苗在水的滋润里一片蓬勃的景象。
俞隔着冬青树喊了声,妈。母亲站起身说,回来看武仔的吧,已经火化了。母亲看了看天说,不早了,你去吧。
沙河街这里有种讲究,年老的人都很注意,基本上没有晚上去看人的,无论是红喜事还是白喜事都一样,尽管地质队的不太讲究这些,年青人更不注重,但现在这个讲究依然还是那样。
武仔家坐落在俱乐部的旁边,那时候的家属基地除了老三栋那样的筒子楼,就都是平房了。武仔家门前有棵不直的白杨树,长了十几年了,仍是一副不见粗不见高的样子。武仔的大哥湘子和二哥尿缸在树下说话,西去的阳光落了一身血红的斑点。
俞和卷毛是从西头过来的,西去的阳光印着萧瑟的背影,脚下就格外的沉重了起来。那种巨大的死亡气息经久不去的笼罩了这一块,我们的胸口又象被堵住了,有一口气始终堵塞着无法吐出。
武仔的二哥尿缸迎了上来说,俞,你们来了。俞点点头说,本来大家一起来的,被拦在了省局……
尿缸说,已经火化了。你们进去吧,别待的太长,老人受不了。
俞和卷毛默然的点头,却有了种心慌的恐惧。
那么强烈而执着的企望着相见,这一刻竟然恐惧的无法迈动双腿,这是俞和卷毛没有预料的'。那么多身心俱疲的坚持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我们一直是执念的这么认为。或许一切都错了,错的让俞和卷毛宁可放弃这样的身份,远远地逃避,远远地不再拥有这个生与死的相见。
迈过这道门槛真的很难。
那个校园清晨七点的争执里显得那么激烈而暴戾,被确定下来的两个名额里,俞毫无争议的占了一个。剩下的一个大家几乎不会考虑的去想卷毛了。而就是这个时侯,几乎一直默默无闻的卷毛勇敢的站了出来,他的担待和勇气是那么的强悍,强悍的让所有要去的人都开始黯然失色。
而现在,在生与死的面前我们竟然要退缩了,竟然害怕的要放弃了。
谁来拯救我们脆弱的勇气?谁来救赎我们无法面对的咫尺相见?
你能告诉我吗?
我们进去时天还没黑,看到镜框中被放大了的武仔,又瘦又小的被摆放在了客厅隔墙的透光洞里,那一脸的稚气里,有一双开始忧郁了的眼睛,郁郁地就走进了我们咚咚跳着的心里。
那时候武仔的爸妈坐在隔墙下的饭桌旁,根根银丝从枯发里挣扎而出,白了一头苍老。俞和卷毛默默地鞠躬默默地呜咽着挤出那行字:叔叔。阿姨。节哀顺变。
我们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就如哽在喉了。我们不敢抬头直视老人的脸,我们也不敢去体念那种感受,甚至我们不敢闭上自已的眼,只要一闭上泪水就会像开闸的洪水般宣泄而出。
没有哭泣声,寂静般的死寂里我们听见苍浊的泪水大颗大颗的涌过那些翻卷的皱纹,然后从两个老人沧海桑田的下颚一颗又一颗的砸向了脚下的水泥地。
什么叫滴水穿石的痛?
什么又叫刻骨铭心的思念?
人世间的痛还有什么能痛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撕心裂肺呢?
尿缸说,爸、妈。俞他们来看武仔了。
武仔的爸妈恍然不觉的沉静在悲痛里,尿缸说,到武仔房间里看看吧,他死前真的很想你们。
尿缸有意的支开我们,他担心老人无法存受再次的痛苦。
就在我们往里去的时候,武仔他妈喃喃地说,俞你来了吗?俞说,阿姨,我回来看武仔了。武仔他妈说,俞,武仔走了,一个多星期前就走了……
尿缸打断了他妈说,我带俞进去了。
我们真的不敢再听了,我们生怕控制不住自已放声悲号起来。
可我们不能哭,也不能流眼泪,可我们无法控制自已的悲伤,就像无法控制自已的年华老去一样。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淡,静静地在我们泪眼中有些模糊。
走进这间屋子仿佛那个瘦弱的身影才刚刚离去,在消毒药水和死亡经久不去的气息里,那个影子好像突然转身就闪进了脑海,他说,俞,我想你们了。你带我回去吧。
这不是真的,这只不过是个幻觉罢了。俞对自已说,这只不过是镜框中的影像残留在泪水中的遗影。我也想带你回去啊,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样才能带你回去。
在几乎算得上是黑暗的屋子里,我们沉默地目光缓缓地抚摸过那些硬木的床、桌椅,还有一只年代久远的开始散发出陈腐气息的兵乓球拍,这就是我们的相见。命运的一个玩笑,然而却是一生一世的生死相见。
弄不清是怎样出了武仔的家,怎样和他父母道别的。
黄昏的最后一抹血色飞过我们的头顶,暮色一路和风一起开始编织夜之风景了。在武仔家的西头俞说,尿缸我答应过你的,要好好的照顾……尿缸打断了俞,目光里就深的象是一片海,他拍了拍俞的肩膀说,你不用自责了,武仔的白血病是种突发型的,谁也救不了他。都是早晚的事,也许这样更好,少受点痛苦。
我们不知道尿缸说的是不是真的,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在那座最初开始伤心的城里还有一帮弟兄等着我们的消息。我们是被路途煎熬着,而他们是被消息煎熬着。一样的煎熬一样的冷风过境。
走过视野的拐角抹去眼中的那双泪滴,我们又该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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