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早晨,我起床以后,没有急于去办公室,而是坐在阳台上,聆听春天的涛音。
春风化雨,寒北匆匆。我随着雨幕的心情,翻阅十天来的工作:去烤烟田间两天,处理民事纠纷三天,走访群众两天,整理资料两天……点点滴滴,如雨浸润,思绪万千。
雨越下越大,我改变先前的等待,拿起雨伞去办公室。刚至岔路口,突然发现一个老人拄着拐杖进院门,手里无伞,我为之一惊,便立即转向。心想,老人为何行在雨中?
老人看到我,如流水之急,也加快步伐。我将伞伸过去,雨水映衬着红伞的流动,好像太阳的照耀。她一手稳着拐杖,一手翻起衣角,擦拭脸上的泪水,不停地翻越衰愁的边缘,淹没着深深的沟壑与纵横。
老人十分伤心,本想说话,但一直没有说得出来。我拉着她的手,一边走,一边问,来此何求,又怎么不带雨伞?老人哽了半天,仍旧没有说出话来。我从老人的颤抖中,读到的还是泪如雨下,以及混同银发中的雨水,反复延伸着心灵的凄苦与忧伤。
我招呼她坐在办公室,并反复劝她不要哭,有事慢慢说,可她再次镇静,也难抑心灵的悲伤,擦泪说:“同志,不知你姓什么,我是来找你们去评道理的,看到底是我不对,还是他们不对……”
我说,老人家,不要紧,给我说吧。
老人说:“前年分家的时候,我别样财产都没有留,就留下院子边那棵老葡萄树。昨天下午,大儿子要去砍,我死活不准,他还打我。今天早上,趁我还在睡,他就……现在,我什么都没了,就剩下这把老骨头,活起没啥意思!说起来,那棵树已经三十多年,来得很远,还是老伴修湘黔铁路的时候带来的,每年结的葡萄要管一两百块钱……”
老人说话很累,而且越说越激动,我给她泡一杯茶。她喝了两口,说:“当时说得很清楚,留那棵树的目的,主要是为我老俩口找点盐巴钱,或有时买包白糖打水喝,同时也抵着他两弟兄每年每家少负担一百块钱。再说,正房子分给儿媳妇,我俩没有住处,就借葡萄树下搭一个退身之处。今年春天,二媳妇生病,钱花光了,我拿一百块钱给他们,大媳晓得,就说我心不平……”说着,便现出身上的伤痕给我看。
面对老人青紫相间的伤痕,我很吃惊,也很难过!心想,老人年事已高,怎受得这般之苦?再说听其道来,又哪里有错?天下没有不心疼儿女的父母,只有巴心巴肠,没有假心假意;只有吃亏的份儿,没有沾光的余想。我们有什么理由去挑剔父母,并总是纠缠他们的所为与不是,难道就不能原谅他们吗?
下午,我随着几位人员去老人所在的家。进入院子,我看她坐在阶阳上,还在哭,一面数落儿子,一面怪罪媳妇,言语中浸提着生活的绝望,盐巴钱已经无路,至于白糖水可以不喝,反正活不了多年,也许老人就是这样想。
老人看见我,心情非常激动,便拿起拐杖,准备站起来,可是……我赶忙上前,招呼她坐下,便握着那双糠皮般的手,任其传递心灵的悲痛与哀怜,我用温暖的眼神告诉她——老人家,不失你的希望,按照你的要求,我们一定要来,但很遗憾!假如世间有粘合剂,能够恢复葡萄树的原生,无论多么遥远与多少价钱,我都愿意为你付出。
我去看葡萄树,有碗口粗,蔓萝藤衣,将四壁透光的小屋遮得严严实实,一对老人就住在里边,靠近门边约三十公分的地方,还有一个独眼灶,灶上一锅一盖。我拭感生活的热量,却没有温度,也许老人昨夜就没有吃饭,更不用说今天早上,我想,那些堆放在灶前的柴草,不知又能否燃起今晚的炊烟?
葡萄树被砍成三节,伤口还在流泪,眼泪如老人的希望,已经彻底破灭,唯有那些绿叶,还在拖延时间,举起赡养的心情,延续最后的支持,犹是顶上那几片叶子,不知为何没有阴?待我细看时,蓦然间,才恍然明白,原来叶片下面有一个小洞,假如失去绿叶的支撑,雨水就要从这里漏下,并漏到老人的床上。
假如今夜有雨,或雨很大,叶片肯定难以支撑,不知老人怎么睡下去?所有叶子的痛哭,仿佛还在告诉,虽然坚持不了多久,可是赡养老人是我的义务,哪怕一分钟、一秒钟,都是责任,我不想让老人的屋子漏雨,更不想老人的心灵潮湿!
葡萄树想,三十多年来,春夏秋冬,风雨兼程,多少艰难困苦穿行着岁月,我不会忘记老人的养育,俗话说“养儿防老”,待轮到我为老人敬孝的时候,却未报养育之恩,未尽职责,让老人度过愉快而幸福的晚年,甚是遗憾,痛心!
绿叶下垂,是为老人痛哭的见证,说:“一年一度,虽然我们最终都要秋来叶落,但不失老人的心情与愿望,无论曾经与现在,还是将来,我们都作了充分的准备,随时为老人增添绿色的生活与光彩,因为守护灿烂的余晖,是为老人尽孝的职责!”
老葡萄树走了,无可奈何,但临走之前,也发出了警告:世间真情,忠孝为大,千万不要心狠手毒,再次砍掉我的头,挖除我的根,因为关心老人,就是关心自己,关心老人的今天,就是关心我们的明天,赡养老人是我的快乐,也是我的幸福!
葡萄树的打算:不久,我将发出新的芽来,风雨风长,又成一棵大树,遮风避雨,为老人百年送终。此时,只见一风吹来,陈年旧落,嘶哑声声,仿佛就是葡萄树的哭泣:“苦命藤,苦命生,苦命人来苦命情,年轻劳苦老泪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