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王的古庙会,是件热闹非凡的盛事。
庙会起源于何时,没有考证,但肯定是先有禹王庙,再有古庙会。
禹王城,相传是大禹建都的地方。这里的百姓,算得上皇城根下的子民。对于大禹的崇拜,不言而喻。我想,刚开始也许没有庙会,只是在某个特定的日子,抑或是大禹的诞辰,也可能是忌日,最有可能的是,农历三月,正值春耕伊始的时候,先民们渴望风调雨顺;农历九月,恰逢秋收农忙结束,先民们收获了五谷丰登,便纷纷来到庙里敬香祭祀,祈运求福,或欢乐喜庆,时间久了,人越聚越多,习惯成自然了,庙会也就渐渐兴起了。
这样的庙会,不需要发请柬,不需要张贴广告,早已烙印在百姓的心中。
每逢农历三月和九月的二十一,庙会便会照例举行,为期三天,据说过去会期更长。原来的庙会,是在禹庙滩进行的,后来搬迁到了现在的禹王街上。这时四面八方的商贩、十里八村的乡亲不约而同赶来。就连附近村里的学校也纷纷放假,孩子们早已不安心了,提前几天,就开始盼望着、盼望着……禹王村里的家家户户,像逢年过节一样,打扫庭除、买菜备酒,忙着招待亲朋好友......
自打记事起,便与禹庙会结了缘。
我想生活在禹王附近村里的人大都一样。孩童时,跟着大人逛庙会,图的是买一张饼吃一块糖喝一碗豆腐脑;稍大,自个儿逛庙会,图的是与“狐朋狗友”们玩个痛快,忘掉上学念书的烦恼;青年时,逛庙会的内容便多了起来,或是相对象或是看大戏或是给自己的新媳妇买花衣裳;壮年以后,领上孩子逛庙会,给孩子边买吃喝边讲述自己儿时逛庙会的七长八短五花八门;到了晚年,逛庙会的景况渐显悲凉:或是约上老伴,或是拄着拐杖“独来独往”......农村人一辈子,就这样跟着庙会走过来了!
而今人们虽然习惯于超市购物,但到庙会上逛逛、看看,也别有一番乡村风味。
又是一年三月禹庙会!
春风送爽,一路上,便看到络绎不绝的人流赶往禹王,自行车、摩托车、蹦蹦车、小汽车,汇成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场景。如同一幅现代版的清明上河图!
和往年一样,庙会上那叫一个人山人海。街边存车处各式车子排起了长龙,看车的大爷也不含糊,人逢喜事精神爽,吆喝这个,招呼那个,趁此良机想挣两个。人活几十岁,不容易,谁不为一口吃食呀......
未入街口,老远便看见路边围笼着大群人,不时传来阵阵笑声。爱凑热闹是咱国人的光荣传统!嘿嘿,我也不例外,急忙向前挤去。原来是个耍猴的。但见那耍猴人,年龄二十开外,歪戴一顶绿帽子,倍整洁,特精神!那猴,是成年的大猴,具有丰富的舞台经验,身着演出服,一双猴眼活灵活现,闪着狡黠的光芒。骑轮子车,摇纱帽翅……挺像那么回事。看了一场又一场,不忍离去。
夹在人流中,挤入主街道!各色帐篷一溜烟摆在街市上。服装鞋帽、针头线脑、五金日杂、鲜花绿植、风味小吃......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见不到的......
街边照相馆搭着彩虹门,高音喇叭播放着凤凰传奇的歌:“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路边卖梨的壮汉,脖挎一装钱的小黑包,几乎要站到蹦蹦车顶了:“便宜了!五元三斤,十元七斤”;卖遮阳帽的小伙子,戴着墨镜,手提喇叭,吆喝吹捧:“防风防雨防暴晒,走过路过别错过!”一个老婆婆卖那种手工缝制的儿童猪猪布鞋、双头布老虎婴儿枕头,这些精巧的民间刺绣或手工艺品散发着浓郁的乡土气息;帐篷里时尚的衣服靓丽着行人的眼眸,年轻的姑娘媳妇三五成群,结伴儿钻进帐篷,挑选自己心仪的衣服在身上比划着,装点自己心中的美丽;玩具摊前,哄了一圈小朋友,一少妇正欲拉着嚎啕大哭的孩子走,孩子手里紧紧攥着奥特曼玩具不松手;旧书的摊边,围着一群小学生在挑挑拣拣,叽叽喳喳,俨然一副淘宝模样;售太阳能的、卖电动车的公司,也在庙会上抢占宝地,搭建舞台,宣传演出。时尚漂亮的女子,手拿麦克风,扭动腰肢,劲歌爆舞......吆喝声叫卖声、讨价声还价声,此起彼伏,最后人们个个汗流满脸,扛着抱着用车驮着买到的家什心满意足地回家......
一阵凄凉的二胡声吸引了我。循声而去,看到街边的角落里,端坐着一位算卦老者。大约七十余岁的样子,身体瘦削,脸颊上的眼窝深深地凹陷了进去,银白的胡须随风飘白,双目微微地闭着,似乎在闭目养神,也似乎是盲人。左腿上架着二胡,左手扶着琴柱,右手拉着弦,声音喑哑,随时都有撕裂的破音,显然不是一把好琴,但他依旧拉得入神,近乎痴醉。一块红布,摆在他的面前,很破旧了,抖一抖的话,我想一定会灰尘扑面。红布上面印有阴阳八卦的太极图案或神机妙算等字眼。面前的木盒子里,零星地放着几张薄钱。或许是各地民俗迥异罢。我更相信,禹王庙会上的算卦老者,更多的是因生计所迫。不知看到他,是想起了爷爷奶奶,还是想起了......我在心里默默希望老人能挣到今天的饭钱!
各色小吃,风味独具,十分诱人,尤以烧烤最为火爆,烧烤摊儿比比皆是。什么羊肉串、鱿鱼串、香肠串......不吃上几串儿!怕是连腿都拔不动!那些看上去穿红挂绿、描眉抹红的妙龄女子,此时也顾不上什么雅与不雅了,一边走着,一边张开樱桃小嘴,竟也嘻嘻哈哈,“吸溜”、吸溜”,吃个满嘴流油了。倒是那些后生们,大模大样地坐下来,左手一瓶啤酒,右手几根什么串儿,边吃边喝,有说有笑,那吃相,竟也十分地“潇洒”,让人忍俊不禁。
最诱人的怕是热气腾腾的羊肉泡了,浓浓的羊肉香味空中弥漫。一顶大帐篷下支一口大锅,一个硕大的羊头挂在沸腾的汤锅上,锅里滚着热气腾腾的骨头汤,汤上漂着一层红亮的辣椒油。坐在长板凳上的食客们,把馒头或烧饼掰开放进碗里,摊主接过碗连浇两遍热汤,待碗里馒头或烧饼热了软了,放上肉片杂碎,撒上绿色香葱。一碗热乎乎香喷喷的热锅子就好了,食客们迫不及待的吸溜着,眼含泪花,浑身冒汗,却直呼过瘾。
我又向前挤去。黄黄的油糕摊前挤满了人。一只铁锅灶上放着一口盛着热油的锅,大婶正在那儿忙着做着手里的活计。人拾掇得很干净,手拿“灶漏”在锅中翻着那些正煮的生坯。大叔忙着收钱,脸上竟然还有一丝的羞赧,一看就是那种常年在庄稼地里忙活、不常出门的红脸汉......卖凉粉的凉热两吃,凉的晶莹剔透,嫩滑爽口,让人看一眼口舌生津;炒凉粉黄亮油光,倒点蒜末,浇了辣椒油,随着锅铲翻动,滋啦一声,香味扑鼻而来,让人垂涎欲滴。
唱大戏是庙会上最热闹的一件事。庄稼人难得清闲,看戏也许是最放松的时候。台上锣鼓家什响起,唱腔或激昂或悠扬,台下看戏的如痴如醉。看戏的间隙,过门的儿媳给公婆端来热油糕,出嫁的女儿给父母试刚买的新衣,调皮孙子给爷奶送上饼夹肉,个个老人脸上笑开了花。有一年村里别出心裁,在大戏台的对面搭了另一个戏台,请来两个剧团唱对台戏。这两个剧团也算旗鼓相当,各有名角高腔,这戏一开场可累坏了看戏的,哪头唱段唱腔好就往那头挤,一会儿向南,一会儿朝北,乱成了一锅粥。不过人们看戏听唱段图热闹,而对剧情的连贯性却没那么高的要求了......
戏园子里,一家三口正兴奋地围在炒冰机旁,炒冰机上贴的保护膜还未撕尽,许是刚买回的。一位中年汉子正用竹铲在卖力地试炒,妻子系着围裙在一旁忙不迭地递材料,扎着马尾辫的女儿站在机器旁收着钱。或许这台刚买的炒冰机是他们去年一年的收成;或许这台刚买的炒冰机是他们今年赚点生活费的念想;或许,这台刚买的炒冰机是孩子上学的指望;或许,这台刚买的炒冰机凝聚着他们一家对幸福生活的企盼......
禹庙会上众生相,是劳苦大众生活的缩影!他们当中有我们的父母长辈、兄弟姐妹、亲朋好友。我能感受到他们谋生之艰辛和不易,他们的一笑一颦、一举一动尽在我眼中。茫茫人世间,他们的生活像黄土一样朴实。那一张张年老或年轻的面容,在无情的风吹日晒中变得干涩、粗燥、黝黑、皲裂,但他们生命不止、奋争不息,追求着幸福的生活。
或许那首尹相杰所唱的歌曲来形容他们更恰当:“面朝黄土背朝天,不靠山来不靠水,辛苦一年又一年,为了吃上肉,为了穿上绸,为了住上楼,为了再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