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经师

　　方杞

　　①“起立！”

　　②“敬礼——”

　　③国文老师如同往常一般走进教室，也不带书，也不拎手提箱，只是一脸灿亮的微笑，好像把白澄澄的阳光都带来了。同学问传说：荆老师永远微笑着，远看，是一湾粼粼碧水，把心里的燠热都沁凉了；近看，又化成一抹温柔的春风，拂得人阴霾尽去，连苍穹都晴朗起来。在荆老师的微笑里，郁悒的人得到解脱，怨嗔的人得到安慰，不分春朝秋夕，课内校外，荆老师一贯那么明净地微笑着，兼以面貌十分清癯，叉爱讲演经史，一届届被他教过的学

　　生便“经师”、“经师”地叫开来，本身名字反而失传了。

　　④他上课不讲八股，从不照本宣科，常问我们想知道什么，希望他讲什么，然后呼风来风。唤雨得雨，顺着我们的祈求布阵，一堂课飞天遁地地讲授，引领我们邀游古义古凤的庙堂和闾里。教到进退、应对，荆老师就请王、李两位同学上台，李拜访王，王接待李：叩门、寒喧、脱鞋、上座、奉茶…全套演义下来，每一个小动作都有缺陷，同学们争相指点，荆老师一一教正：哦！拍门是失礼！见面不兴搓手搓脸！坐姿像虾米最不雅！长辈面前叠脚晃荡嫌轻浮！手指提茶杯口吓煞人…阵阵哄笑声中，课堂变成人生剧场，粗客、雅士、愚夫，恬愉、凄惶、轩昂…色色武式生相并列，在经师的导引下，我们好似蝶舞百花丛，看尽了人情的华贵与卑微。

　　⑤那个夏日，校园里热腾腾的，松竹浸在一波波流漾的火气里，熏成早魃的魇影，几株桃李隐隐有些凋落了.红艳艳的花瓣萎坠下来。荆老师挥汗讲知识分子的韧力，讲读书人该如何抗心高望，如何切己反求…满头脸的热汗蜿蜒不绝流下来，把他前心污成了湿洞。讲啊讲的，经师忽然缄默了，几个同学吁吁的鼾声显显异常响亮，引起一串嘻嘻窃笑，经师扬着脸，问：“讲求韧力、毅力，空谈不如实践，大家到操场亲身体会，好不好？”一时全班哗然…呃，那个狗不拉屎鸟不生蛋的下午，火热的大太阳底下，荆老师领头做蛙人操，教我们在挺举中感觉手脚战栗的滋味；又带我们叠罗汉，五十好汉层层拱肩蹲压着，叠成四层人墙，汗泉从上面汩汩流下来，到下层同学手掌边汇成一洼洼汗地，有个同学把脸都撑青了，直说“一辈子不会忘掉这样铁血的感觉”。

　　⑥经师常教我们如此扫除阴霾，在人生的谷口上，有他在，我们就不会迷惑，总可以找到归巢的路。

　　⑦每到深夜，学校灯光尽灭后，荆老师宿舍窗口总还亮着一盏清白的明灯。他总在夜问批阅作文，瘦削的背影在窗前一动不动，但像台北蜡像馆里的那些圣哲们的身姿；有时静夜中传出琅琅的吟诵声，或是忽忽徽微的一声叹息，像是什么人在黑地里赤脚走路，摸索着经过悬崖，高低坎坷地踩着了什么，却又不作声。很多学长毕业了，还挑半夜溜回学校，远远望定荆老师窗口的灯光发呆，直坐到天明才悄然离去。有一年校庆开校友大会，几十个校友从欧美各国飞回来，竟都不约而同提着行囊赶在前半夜进校园，黑地里一溜的人头攒动，一个个遥望经师窗口的灯光默默流泪…

　　⑧“咳咳咳咳…”荆老师在台上连咳不止，太阳穴旁隐隐暴出几根青筋，显得极是吃力，然而他只用手揉了揉，又硬撑着讲下去：“…多少年来，英士一个一个地倒下，人才一阵一阵地凋零，一旦华学慧命中绝，后世子孙从何安身立命？我真是忧心啊！”说得急了，荆老师又连声呛咳，嘴一张一翕，喉结一上一下的，把脸都撑成海棠般殷红了，最后支撑不住，捂着腹心颓然坐倒，不顾同学们的抚恤，仍然死撑着讲下去：

　　⑨“多、少年、来，我、最大的痛、苦，是不以讲相声、耍机伶的方式上课，面对一班班天真稚子、青年学生，我觉得我必须跟整个社会的混浊风气对抗！我必须帮助孩子们反污染，反暴戾！我得把中国文化慧命的花果端出来，给你们亲一亲、尝一尝，抱回去自己用，自己养；我得替千秋义理的胚胎寻找存活的人家！有时我真是觉得累，觉得寂寞，我真是觉得憾恨、憾恨啊！”

　　⑩呵，谁能披肝沥胆，为五千年的'义理再造真身？我们在人生路口凄惶迷乱时，谁领我们破开阴阳放身驰骋？当我们思索义理到纷乱窒塞的歧途时，谁有方法教我们了断生死乾坤一斩？我们的生命谁来引渡？贤哲的圣火谁来传递？

　　⑾是了！经师挺得亢直的脊梁里，有一缕世人不及的神魂——粉笔灰中，弟子峥嵘，他血过泪过的山河，都不是为自己，当一届届学生鹰扬鸢飞、荣光华照的时候，他在暗影里徵笑、鼓掌、寂望，白发苍苍，把一生无可奈何的缺憾还诸天地。他像幽冥里的一炬爝火，引我们辟洪荒、耕尘垢，到清明曦光出现时，老师呵老师，他、他、他，他巳然焚尽丹心成孤骸，风去一捧尘了。

　　讲台上的经师又挣扎着站了起来…

　　注：本文选白《方杞散文选》。方杞，素有台湾散文界隐士之称，他的笔偏爱魂与魂，爱与恨，人之情.人之难。

　　【问题】

　　12、通读全文，写了经师的几件事？（3分）

　　13、清你概括经师的性格特点。（3分）

　　14、作者包含着对经师怎样的感情塑造了这一教师形象。（2分）

　　15、经师的教学方法仍有哪些地方值得我们借鉴。（2分）

　　16、八段是对人物的塑造采用了会么描写方法。（4分）

　　17、最后一段在文中的作用（3分）

　　18、本文标题有什么作用？（3分）

　　【参考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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