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词如泣如诉、绵远悠长,其词中的风意象出现频率非常高。那么诗人秦观的词风格是如何的?
所谓“文如其人”,用在秦观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秦观其人,多愁善感,感受敏锐细致,而他的词,总是选取与自己个性气质相契合的对象进行描绘和表现,所以词中多出现纤柔、细腻、委婉的意象。如果选择风、飞、月、花、云、梦、雨、暮、楼、水、愁等一些出现频率较高的字,在他的淮海集八十一首词中进行统计,可以发现其中使用频率最高的是“风”意象,出现在三十九首词中。其次为“花”意象和“水”意象,分别出现在三十六首词中和三十首词中。再次为飞、月、云、楼、梦、雨这几个字,出现在二十首词到二十六首词之间。出现较少的是愁和暮,分别出现在九首词中和七首词中。这样统计之后,可以看出“风”意象是他词中的一个重要意象。那么,他何以特别钟爱于此呢?我想,这主要是因为“风”意象的特征符合了作者的身世经历以及性格气质,作者更容易在这样一种意象中找到情感共通之处,所以在无意之中,更多地选择用这种意象书写情怀、表达自己。
风是流动的空气,这个道理古代中国人早就意识到了。《庄子·齐物论》说:“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然而,古人对风依然怀着一种神秘感,认为它“纤微无所不入,广大无所不充。经营八荒之处,宛转毫毛之中。察本莫见其始,揆末莫睹其终„„抟之不可得,系之不可留”。甚至称它“详乾坤之至德,莫风气之独尊。配无形于大象,化万物于氛氲。释疑润于黄壤,降霈泽于苍元”,对人类功莫大焉。因此,古人很崇拜风。传说伏羲氏、女娲氏都以风为姓,黄帝有风后为相,春秋时,任、宿、须句、颛臾四国都姓风。古代的“风水术”就是因选择住宅和墓葬要观“风”、“水”而得名:“葬者乘生气也。经曰:‘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之风水。’”在这种文化背景下,古代诗人对风的感觉也很敏锐,“风”意象在古代诗词中起着不容忽视的作用。
“风”能够表现季节变化,由于在一年四季之中春秋两季自然界的变化较之夏冬明显,更由于伤春、悲秋是中国文学的两大主题,因此,在古代诗词中,“东风”、“西风”出现的频率明显多于“南风”和“北风”。在秦观的词中也是如此,秦观词中,几乎只有东风,而对“南风”、“北风”并无涉及。实际上,这种不同季节的风给人不同的冷暖感受,能激起不同的情绪反应。“东风”的到来告诉人们,一年又过去了,人又长了一岁,它的离去又带走了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光,这时,年华易逝的惆怅自然会涌上人们的心头。因此,秦观在写到“东风暗换年华”之时,感叹的是“行人渐老”。
“风”给人的往往是漂泊无定之感。没有人能解释得清风的原因、风的来历,文人的心中,它并不仅仅是一种简单的自然现象,而更多的是象征了无以为家的流浪。秦观一生的生活,居无定所,如浮萍般随风而摇、遇水而漂,正如“杨花终日飞舞,奈久长难驻。海潮虽是暂时来,却有个、堪凭处。紫府碧云为路,好相将归去。肯如薄幸五更风,不解与、花为主。”不肯驻足的风触动了秦观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位,契合了词人在醒时、梦中的感受,因而他的词中处处有风,处处有风一样的漂泊。
风意象包含了丰富的文化积淀,蕴涵着一种对人生不可把握的身世飘零之感,深刻地渗透到了我们民族的集体无意识之中。才华横溢但在仕途生活中倍受挫折的秦观,由于其柔弱感伤的性格和词中幽怨凄婉的表现,被冯煦称为“古之伤心之人”。他少年失父,科举考试又一再失意,曾一度心灰意冷,淹留场屋几二十年。后受苏轼奖掖提携,至元丰八年37 岁时考中进士,46岁时,以“影附苏轼”“增损神宗实录”之罪遭弹劾,坐元佑党籍,“遂落馆阁校堪,出为杭州通判。途中又再贬为监处州酒税。绍圣三年,„„秦观被削秩,徙往郴州编管。
四年春,又从郴州遣送横州编管。元符元年,他被勒停除名,永不收叙,从横州押送到雷州编管,灌园以糊口,身自杂苍头,他已沦为囚徒和苦力了”性格软弱的秦观缺乏苏轼那样超然旷达的胸怀,残酷的政治迫害和一贬再贬的沉重打击彻底摧毁了他的精神和身体。元符三年,词人客死于放还途中。一生的不如意,让词人深感自身命运的未知、难以预料,辗转各地的生活让他饱尝颠沛流离之苦,因此词人笔下频频出现“秋风”、“风雨”、“东风”等意象。如《阮郎归》:“宫腰袅袅翠鬟松,夜堂深处逢。
无端银烛殒秋风,灵犀得暗通。身有恨,恨无穷,星河沉晓空。陇头流水各西东,佳期如梦中。”此类词作,也是身世之作,但却是较为浅层次的情爱生活记录。《阮郎归》:“湘天风雨破寒初。深沉庭院虚。丽谯吹罢小单于,迢迢清夜徂。乡梦断,旅魂孤。峥嵘岁月除。衡阳犹有雁传书。郴阳和雁无。”这是词人到达郴州之后的除夕之夜所作,充满了忧愁、哀伤。《望海潮》:“梅英疏淡,冰澌溶泄,东风暗换年华。金谷俊游,铜驼巷陌,新晴细履平沙。长记误随车。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柳下桃蹊,乱分春色到人家。西园夜饮鸣茄。有华灯碍月,飞盖妨花。兰苑未空,行人渐老,重来是事堪嗟。烟暝酒旗斜。但倚楼极目,时见栖鸦。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这首词写于绍圣元年春天,词人被贬离京之前,曾经无限眷念地重游旧地,将身世之感写入词中,所以有了这首词作。
秦观的性格气质也影响到了他对于“风”意象的使用。不是所有贬谪之人都会有苦恼哀怨之词,或者说并不是所有的哀怨之词都会达到秦观那样的深沉、无以解脱的程度。像是刘禹锡,像是白居易,以及最典型的苏轼,他们都有过无奈的贬谪生涯,但是对于生活都表现出乐观和满怀希望,而唯有秦观在贬谪之后,包括他的一生,都沉浸于不能自拔的消沉、惆怅之中。这大概就只能归结为作者自身性格气质的原因,而不是仅从生平经历来考虑了。秦观一直是个敏感的人,性格中充满了柔弱纤细忧郁的个性。他常常以一种凄凉的心情去回忆美好的往事,又用一种愁苦的目光注视潦倒的现实。每到一处,触景生情,思怀不已。《如梦令》:“遥夜月明如水,风紧驿亭深闭。
梦破鼠窥灯,霜送晓寒侵被。无寐。无寐。门外马嘶人起。”沉寂的遥夜、紧逼的寒风、深闭的驿亭、残破的幽梦,窥灯的老鼠,冰冷的霜风,这是一组性质色调接近的意象。词人将羁旅途中夜宿驿亭捕捉到的典型物象集中起来,叠加强化,以感情流贯其间,组成冷寂的意象链索,一起向不寐之人侵袭,展示了凄清的内心世界,透露了作者内心的凄苦,渗透出词人孤寂低沉的情感和意绪,令人深感沉重,低沉的语言节奏和内在的情感与意象节奏互为表里,又使主人公的感情深度与强度鲜明地凸现在读者面前。唯有感伤的性格才有这样敏锐的捕捉能力,唯有心思细腻的作者才能在寒风中体味生之于世的落寞与孤独。《风流子》上片“东风吹碧草,年华换、行客老沧州。
见梅吐旧英,柳摇新绿。恼人春色,还上枝头。寸心乱,北随云黯黯,东逐流水悠悠。斜阳半山,暝烟两岸,数声横笛,一叶扁舟。”此词作于绍圣元年暮春,作者由汴京贬往杭州之时。恼人的东风,带来了春色,也带来了“行客老沧州”的悲哀。东风以意象的流动表现了情感的流动,传达了悠长的无限伤感。
这种纤细柔弱的词风源自秦观女性化的气质。敏锐细腻的观察力和感受力,正是女性审美的优长,难怪元好问讥其诗为“女郎诗”。从心理学角度看,“妇女在审美实践活动中,一般能对审美对象进行细致观察,能够保持稳定集中的注意力。这种静观默察,就可以收集有关审美对象的大量信息,就会把握审美对象的一些细微末节”。正是由于秦观纤柔细腻的“词心”,在他体验和感受客观外物时便富有非同一般的精细感,对生命的愁、恨、悲、怨一类感情心绪,也就更具有超出常人的感知力。
秦观偏爱用将“风”入词,其中有着民族的审美共通性和词人自身的身世、性格原因。不管怎样,词人用自己艺术化的语言,将这样一种常见的自然现象写得优美动人,令人神往,不能不令人赞叹。他的词是词人坎坷经历、心理历程的结晶,也是我们民族的文化积淀的精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