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导语:莫言:对作家而言,每次写作其实都面临着考验。我想大多数作家在写作时是不大考虑评论家的态度的,评论家说什么,对作家的创作影响不大。
莫言:小说是越来越难写了
杨扬:受出版社委托,每位作家研究资料卷首要有一篇编者与作家的对话,所以,要麻烦您了。
莫言:不客气。其实我的很多东西是不值得这样花力气去搜集、研究的。你编的研究资料集我看了,能够做到这一步真的已经很不容易了。有些文章我自己都没有印象了,你还能找到。
杨扬:这大概也是职业的习惯。言归正传,我们还是谈一些问题。先谈谈我读您作品的感想。当代作家作品我一直较为关注,尽管动手写文章的机会不多,但我自己是把对当代作家作品的接触,当作了解文学最新动向的一个窗口。做研究久了,就想站到窗口向外张望,看看新的风景。特别是像您、宗璞、王安忆、韩少功、张承志、阎连科、阿城、余华、苏童以及其他一些重要作家的作品,只要有新作出来,总是尽可能抽出时间多读一点,感受一下作家的新思想、新状态。在阅读不少当代作家作品时,我有一种印象,就是有些作家从80年代以来,只要文学批评有什么重要的理论命题提出,或有什么新的理论思潮出现,他们的创作就会很快做出自己的反映。而评论家对这样一些作家作品好像也特别关注,评论文章特别多。这就形成了一种循环,一方面,那些文学作品好像是专门为评论家而写的,作家写作时似乎有一种很强烈的心理期待,期待着评论家的解读。作家们有意识地将自己的感觉、思想往一些评论上靠。譬如批评理论在讲恋父恋母情节,于是就会有作家在创作中设置一些儿女与父母纠缠不清的关系。批评理论在倡导文化寻根,于是作家就设计一些家族故事。批评理论在介绍魔幻现实主义,于是作家也依样画葫芦,照着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的方式,讲一些妖魔鬼怪的故事。总之,读到这样的小说,从研究者的角度讲是非常乏味的,觉得作家缺乏一种自己的发现,没有自己的独特声音。但读您这些年的创作,尤其是一些中篇,常常给人以激动,这种激动来自于您作品中总有一些无法预设的出乎人们想象之外的东西存在。
莫言:对作家而言,每次写作其实都面临着考验。我想大多数作家在写作时是不大考虑评论家的态度的,评论家说什么,对作家的创作影响不大。作家只是凭自己的感觉写作,每一位作家都知道应该将自己独到的东西传递出来,谁不想写得更好一些,更吸引人一些呢?一个作家从幼稚走向成熟,这一过程是漫长的,模仿总难免。但一个有出息的作家,不会永远安于跟在别人后面亦步亦趋,做传声筒。对作家有时需要理解,我的意思是说,大家都希望看到别具一格富有创意的文学作品,作家也不例外,但真正做起来很难。每个作家都有限度,写作的创新对一个具体的写作者而言,不是永无止境的,而是有限度的。有的人勤勤恳恳写了一辈子,可能很少有大的文学气象;有的人写得不多,就这么几篇作品,但被大家记住了;有的人以前写过一些有影响的作品,但现在很难再获得以往这样的写作状态。我之所以这些年还能不断写出一些作品,可能是很多偶然原因吧,自己也说不太清楚。
杨扬:我看您写作很勤奋,隔几年就有一个长篇出版。
莫言:不,不,你不了解我,其实我是很喜欢偷懒的,常常找各种借口各种理由来逃避写作。只要电话铃一响,有朋友约会,我就有理由出去,放松一下。有时写作是很烦人的,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才坐到书桌前埋头写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