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小说的音响世界
莫言小说的语言是其作品中最炫的亮点之一,在他的作品中是如何表现出来的?
一、能听到的声音
能听到的声音指的是现实生活中,自然人能用自己的耳朵听到的声音,这种声音也是真实存在的声音。
天马行空是莫言作的风格,因此莫言对事物的描从来不拘泥于一种格式,他对自然界中每个人都能听到的声音也有不同的表现方式。
(一)声音的自然摹拟
自然界的声音极为丰富,莫言善于用拟声词真实地摹拟这些自然的声音。拟声词就是摹拟声音的词,又叫“象声词”,其主要的修辞作用就是“绘声”,给人以生动的听觉体验,使语言具体、形象,让人有如临其境的实感。
1、每一个拟声词都附有听觉形象色彩,当人们听到或想到某个拟声词时,就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这个拟声词所摹拟的那种声音的形象来。如:
(1)汽车冲出几十米,一头扎到西侧路沟里,哞哞哞喘粗气,一侧车轮悬空,风车般旋转。
(2)炮楼上的机枪哗哗地往北扫射着。
“哞哞哞”这个拟声词让我们的脑海中浮现出的形象是牛,这里却用来描绘汽车发出的声音,显然是把汽车比作了一头气喘吁吁、粗老笨壮的牛了,生动,饶有趣味。“哗哗”是用来摹拟水声的拟声词,作者在这里用来描�机枪的扫射,目的是为了说明鬼子机枪的密集,扫射持续的时间长而且没有间断,也是仅用一个拟声词完成了比喻。
莫言还利用不同的拟声词把同一类声音的细微的差别表现出来。如:
(3)半夜牵来的几十匹马骡驴牛,混杂在一起,咯崩咯崩嚼高梁秸子,炊啦炊啦吃高粱穗子。
(4)弹头打中土地的焦焦声和钻进肉体的噗噗声,都同样可怕地啮咬着苟活者的神经。
例(3)中,这些马骡驴牛吃的都是高粱,但是高粱秸子和高粱穗子的硬度和口感不同,传出的声音也就不一样。例(4)也是使用了两个不同的拟声词来模仿子弹打到土地上和钻进肉体中的不同的声音。如此细致地刻画,增加了语言的生动性和可感性。
2、利用拟声词状态形象色彩表现出说话者的状态和情感。如
(5)外曾祖母唠唠叨叨:“小祖宗哟,你不吃不喝,是成了仙还是化了佛?你把娘难受死了哟!”
(6)外曾祖父站在我奶奶面前,气咻咻地说:“丫头,你打算怎么着?千里姻缘一线串。……寻到这样的富主,是你的造化,也是你爹我的造化。你公公一开口就要送我一头大黑骡子呢,多大的气派……”(见奶奶端坐不动,把眼睛也闭上了)又怒气冲冲地说:“你不用�煞着眼翅毛跟我装聋作哑,你除非死了,死了也是单家的鬼,戴家坟茔里没有你的地盘!”
奶奶嗤嗤地笑了。
“我奶奶”在确认了自己的婚姻是一桩金钱的买卖后,她对自己的父母失望透顶。婚后三天回门,她不吃不喝,默默地反抗着。外曾祖母毕竟有着母亲的不忍,和对女儿的心虚,所以“唠唠叨叨”百般劝说女儿吃饭。外曾祖父开始也有着对女儿的歉疚,所以“气咻咻”地对女儿解释,但是他的理不直,这“气”更不壮。“我奶奶”的态度刺激了他,使他的“气”进一步强化,成为真正的怒气,状态由“气咻咻”强化为“怒气冲冲”,并且说出了绝情的话。而“我奶奶”的反应是“嗤嗤地笑了”。拟声词“嗤嗤”是讥笑的声音,表现了“我奶奶”对自己贪财的父亲所说的绝情的话的不屑。以上四个拟声词,使它们所修饰的动作不仅带上了声,而且带上了貌,人物的状态跃然纸上,人物的情感真实可感。
(二)声音的感觉幻化
在《红高粱家族》中,莫言采用了通感、比喻、拟人等陌生化手段来幻化自然的声音。
1、利用通感全方位感受声音
通感,也叫移觉,是用形象的词语,把一种感官的感觉转移到另一种感官上,是感觉的挪移、转化。通感描�,能唤起多种感觉联想,增加了感觉的密度和丰富性。为了表达自己对声音的主观感受,加强语言的表现力,莫言在他的创作中,有意识地运用了通感来描�声音。
在《红高粱家族》中,莫言最常用视觉来表现听觉,使只能用耳朵听到的声音,有了可视的具象。如:
(8)路西边高粱地里,有一个男子,亮开坑坑洼洼的嗓门,唱到:“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
(9)这时他听到了前边的河水明亮地向前流动着……
(10)刘大号一条腿跪着,一条腿拖着,举起大喇叭,仰天吹起来,喇叭口里飘出暗红色的声音。
例(8),三天前,年轻的轿夫曾经给了奶奶一句特别男人的承诺“三天后,你只管回来。”因此,奶奶在返回的路上就已经预感到年轻的轿夫将会做出些大举动了。在这种预感中,她愈接近夫家的`门,心里愈是忐忑不安。这时,路边高粱地里响起了轿夫粗犷的、充满雄性的歌喉。这敢作敢为的男人用自己不专业的嗓音,向奶奶传递了讯息:“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一切美好的生活在等着我们呢。年轻轿夫的歌声是听觉才能感知的,但是因为其粗犷、原生态,让莫言联想到了坑坑洼洼的路面。例(9),在莫言的作品中经常用“明亮”来形容水声,就像他在《透明的红萝卜》中所说“河上传来的水声越加明亮起来,似乎它既有形状又有颜色,不但可以闻,而且可以见。”例(10),在这里,莫言给听到的声音赋予了颜色,如果是红色,那么给我们的意象还可能是生命、生机、胜利,但是暗红色,却让我们体会到了刘大号生命的枯竭、战争的无望,充满了悲壮色彩。(11)从西边那间房子里,传出一个湿漉漉的带着霉烂味儿的声音。
这是用视觉或者触觉“湿漉漉”,及嗅觉“霉烂味儿”来描述“我爷爷”初次听到麻风病人单扁郎的声音时的感受。读者读到这里时就会不自觉地同时调动听觉、视觉(触觉)、嗅觉来感受单扁郎――一个长期卧床、闷在昏暗潮湿的屋子里、传说“流白脓淌黄水”、有着“烂肉臭味”的麻风病人的声音。“湿漉漉”和“霉烂”放在一起,更让人联想到了病菌的滋生及传染,膈应人,难怪余占鳌杀他的时候手上沾上了他的血,都会“一阵恶心涌上喉头”。嗅觉的加入,使声音的冲击力更强了。
2、运用比喻和比拟,使声音具象化
比喻和拟人的基础是丰富的想象力。莫言不仅仅对声音有超敏的感觉,而且善于用自己极为丰富的想象力把触动自己的声音具象化,声色并茂,情采饱满。
(12)但父亲只喊了一遍,就被酸麻的泪水堵塞了咽喉,他拄着长枪,再也不捣动,又一声长“娘”出嘴,便一发不可收拾,颤抖的、悠长的“娘”像一团扇般大的深红色蝴蝶――蝴蝶双翅上生满极端对称的金黄色斑点――一起一伏地向西南方飞去。……“娘”无法飞越这虚假的屏障,徘徊
一阵、掉头向东去。
作者把只能用耳朵听到的声音比喻成了一个可视的意象――一只美丽的大蝴蝶。蝴蝶的意象在奶奶送抹饼的时候就曾在“我父亲”的感觉中出现过――“奶奶像鲜红的大蝴蝶一样款款地飞过来”,它已经成了父亲眼中奶奶的化身,所以一喊到“娘”,父亲的眼前就幻化出了这只美丽的大蝴蝶。这只大蝴蝶一起一伏的飞行姿态,恰似父亲嘴里发出的悲怆的声音――颤抖、悠长。作者用比喻把抽象的声音具象为一个可视的意象,不仅把父亲对奶奶的深切思念之情具象在我们眼前,而且让我们真切地看到了这声悠长的“娘”作为声波传送的路线。这个幻化的意象在父亲的脑海中又进一步幻化为母亲的形象,“沿着她为爷爷队伍送抹饼的蜿蜒河堤,走走停停,不时回头注目,用她黄金一样的眼睛,召唤着她的儿子、我的父亲。”
(13)日本兵又呜噜了一句话,很长,吐噜吐噜的,像葡萄一样。
莫言被称作是语言大师,而他对语言恣意汪洋的驾驭是基于他超敏的感觉的。他有太多的细腻的、不同一般的感觉了。日本兵的话,我们中国的老百姓听不懂,只感到吐噜吐噜的一大串,莫言从听觉的“一大串”和葡萄视觉形象上的“一大串”中找到了二者之间的相似点,从而有了这个不同于一般的比喻。
莫言在自己的小说世界里,好像是有意识地“物我不分”,给无意识的事物加上人的感情,从另一个角度渲染气氛,说明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