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岁那年,我第一次感觉心里存在一个属于自己的上帝,虽然面目还不怎么清晰,却不妨碍其神圣,她正在从书本里向我走来,我也迫切地想要迎上去。因此,1972年,我终于花了1.12元第一次买书了,买的是印着“内部发行”四个字的二册《鲁迅杂文书信选》。当时我的学徒工资是17.84元,这就意味着要省下两天的饭钱。之前已经通过自学文言文,通读过了《史记》等一些古籍,而从此读鲁迅,其力透纸背,一针见血的见解,让我对现实、历史都有了深入探索的浓烈兴趣。从那时起,四、五十年来读来读去,仍然觉得还是鲁迅有味。
知道有人不喜欢鲁迅我还要这么说,不仅因为他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不喜欢看到争的人就不会喜欢他;讽刺他留学时成绩不好的人,也肯定是没有学过多少外语的人,不然不会知道,鲁迅才学了两年日语,却在同样听日语讲课的日本学生中,成绩达到中上水平的不容易了。更重要的正如西班牙作家乌纳穆诺所说:“那些对什么都满意的人,才是祖国最大的敌人。”鲁迅要呐喊,他不能睁着眼睛看到人们堕落于瞒和骗的泥沼里,还在自以为得计地自娱自赞。罗斯福说过:“你带领人们往前走,回过头来一看,一个人也没有。”鲁迅不但不怕一个人也没有,他还要侧着身子前行,一边拿着他的投枪,与身前身后杀过来的刀枪格斗。从鲁迅那里,我也懂得了读诸子百家不仅在于接受知识,还要像盗墓者那样,透过厚厚的土层和伪装,探究里面究竟埋了些什么,直至带着敬意地打开历史的棺材盖,获取一点新的发现,从此读书就变得更有趣了。
传统的儒学之中,瞒与骗的线索俯拾即是,比如宋末人罗璧的《识遗》一书就提供了不少。其中有段孔子装糊涂的事很有意思,《论语·述而》中有陈司败问孔子鲁昭公是否知礼一事,孔子立即做了肯定的回答。结果陈司败对孔子的学生巫马期说,听说君子不党,现在看来不是那回事。鲁昭公娶了吴孟子,可是吴国是泰伯之后,和鲁国一样都是姬姓,同姓结婚可以算知礼吗?言下之意当然是孔子有为鲁君讳护之嫌。巫马期把陈司败的话告诉孔子时,孔子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罗璧和不少人都以为孔子承认自己错了,是“今得司败见非,受以为过,则他人不谬,所以幸也。”可是孔子真的那么容易承认错误吗?叫吴孟子,说明她是商人子姓的后裔,很可能是流落到了吴国的宋国贵族之后。和姓姜的孟姜女一样排行老大,而且来自吴国,并非和卫灵公夫人南子一样来自子姓的宋国,《左传》开篇也还有个鲁隐公元妃孟子,也已经证明其非姬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