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柳永词的时空意识

时间:2021-08-31

论柳永词的时空意识

  柳永词以其鲜明的抒情色彩为主要特征,它每每通过时间的流程、空间的位移展示个体的生命状态和情感指向,表现出强烈的时空意识。柳词的审美结构、艺术视域、情感动荡,亦常常借助时空的转换流变加以呈现。在时间的展演中,以春与秋之交替更迭,抒写敏锐的时序感;在空间的构设上,多重空域叠加闪回,兴发灵妙的空间感;通过时空的变易转换,展现主体悲切的生命体验,抒发人生的沉重感、无常感和悲凉感。柳词对无时不有、无处不在的时空所进行的艺术观照,极大地丰富了宋词的审美意蕴。

  论柳永词的时空意识

  德国哲学家尼采曾将艺术分为两类,其中一类为奥尼斯式(即酒神式)之艺术,专在自己的感情活动中领略世界之美,如音乐、舞蹈等。因其对客观世界取感情之观照,故常常以炽热的魅力煽动人心①。一般的诗词作品,多近于此类艺术。作为北宋词坛的通俗歌手,柳永的词即以鲜明的抒情色彩为主要特征,且每每通过时间的流程、空间的位移展示个体的生命状态和情感指向,呈现出强烈的时空意识。

  所谓时空,即古人所言的“宇宙”也。《淮南子•齐俗训》有云:“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也就是说,古往今来奔流不息、无始无终的时间称作宙,东西南北上下六方无限延伸的空间称为宇。而时间和空间又是相互关联、浑然一体的,它们共同构成了“宇宙”这一概念。文学作品中的时空,主要包括客观存在的物理时空和创作主体思维与情感活动的心理时空两种形态,空间往往和时间相联系,而时间又总是处在一定的空间之中,是物理和心理、客观和主观融合并现的双重时空。美国现代美学家托马斯•门罗有云:“描述艺术作品的结构方式之一,是描述它们的空间和时间的维度。”②柳永词的审美结构、艺术视域、情感动荡,常常借助时空的转换流变加以呈现。

  春秋代序――敏锐的时序感

  季节的变迁,景物的盛衰,常常引起诗人感情的波动。以四时之交替更迭,表时间之推移流转,抒主体之情怀感兴,这是中国古典诗歌的一种独特现象。柳词中频频出现的季节代序,正是对这一诗歌传统的承继和认同。柳永的时间意识、节序意识十分明晰而又敏锐,在春、夏、秋、冬四时景物中,尤以对春、秋两季的描绘和展现为最。柳词善于透过不同的时间、节序以及景物的变易,传达个体独特的生命情调和情感体验。陆机《文赋》曰:“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刘勰《文心雕龙•物色》亦云:“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文以情生,情因物感。春季万物萌动,寒温相代,这是一个生命与感情醒觉的季节;它所唤起的,是活泼喜悦、奋发自信的美好情思。秋日草木凋零,生命衰败,这是一个萧索枯寂、将死将亡的时节;它所引发的,自是一种凄凉伤感之意绪,美人迟暮之悲感。春女伤怀,秋士易感,这是我们民族的两种传统感情,由此铸就了中国古代文学“伤春悲秋”的恒定主题。而柳永的词,则更多地表现出对春的喜悦、倾慕、赏爱和咏赞之情,他极善于把生活中的时空固定成某些特定的视觉印象,借助空间的景物,通过鲜明的视觉形象,诸如黄鹂、蜂蝶、莺燕、芳树、花柳等来展示节序的变化和绚丽缤纷的春情,表现主体生命情感的律动。如《红窗迥》:

  小园东,花共柳。红紫又一齐开了。引将蜂蝶燕和莺,成阵价、忙忙走。花心偏向蜂儿有。莺共燕、 他拖逗。蜂儿却入,花里藏身。蝴蝶儿,你且退后。

  小园春到,柳绿花红,莺燕轻飞,蜂蝶戏春,词人怡然欣然,如花间之蜂蝶,翩跹之莺燕,沉醉于旖旎风光、浓浓春情之中。又如《黄莺儿》:

  园林晴昼春谁主。暖律潜催,幽谷暄和,黄鹂翩翩,乍迁芳树。观露湿缕金衣,叶映如簧语。晓来枝上绵蛮,似把芳心,深意低诉。无据。乍出暖烟来,又趁游蜂去。恣狂踪迹,两两相呼,终朝雾吟风舞。当上苑柳 时,别馆花深处,此际海燕偏饶,都把韶光与。

  阳和春日,万物醒觉,幽谷喧闹,黄鹂飞鸣于芳树,游蜂共海燕齐舞。在这明媚春光、如画美景中,跃动着词家对春天的咏赏与礼赞之情,令人意驰神往,爱之无极。其《剔银灯》前阕有云:

  何事春工用意。绣画出、万红千翠。艳杏夭桃,垂杨芳草,各斗雨膏烟腻。如斯佳致。早晚是、读书天气。

  当春红翠,桃李竞艳,垂杨吐绿,芳草沁香。是造化神工,绣画出这缤纷世界,锦绣乾坤。如此秀美迷人的景致,正可读书习文,吟诗填词,啸咏终日,惬意心境,快意人生。

  肃杀秋日,万物衰颓,张扬生命的春花蓦然变成了凝重枯寂的秋碧,生机勃发的山川无奈地披上了荒远清寒的新装。草木零落,春秋代序,柳词也一洗春之放歌的欢快明丽,而代之以秋之萧索悲凉的低吟,呈现出一种清寂冷艳的色调,词情暗淡悲苦,意绪寥落空旷。宋玉《九辩》有云:“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篇中将各种凄凉衰飒的秋景和自身惆怅失意、冷落孤寂的心境融于一处,凄恻哀怨,感人至深,由此形成了中国文学史上影响深远的“悲秋”主题。柳永的《雪梅香》曰:“景萧索,危楼独立面晴空。动悲秋情绪,当时宋玉应同。”可见,柳词悲秋的范式,是典型的宋玉式的悲秋。诸如:“望处雨收云断,凭阑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水风轻,苹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遣情伤。”(《玉蝴蝶》)“登孤垒荒凉,危亭旷望,静临烟渚。对雌霓挂雨,雄风拂槛,微收烦暑。渐觉一叶惊秋,残蝉噪晚,素商时序。”(《竹马子》)“西郊又送秋光。对暮山横翠,衫残叶飘黄。凭高念远,素景楚天,无处不凄凉。”(《临江仙引》)等等对秋的悲吟,在柳词中不胜枚举。不济之仕运,多舛之命途,使柳永比常人加倍地品尝到人生的苦涩、世态的炎凉,荒寂衰残的秋景与其落寞凄楚的心灵契合相映,形诸吟咏,自是一曲曲凄苦悲凉之音。其《木兰花慢》有句:“渐素景衰残,风砧韵响,霜树红疏。云衢。见新雁过,奈佳人自别阻音书,空遣悲秋念远,寸肠万恨萦纡。”而《卜算子》亦曰:“江枫渐老,汀蕙半凋,满目败红衰翠。楚客登临,正是暮秋天气。引疏砧,断续残阳里。对晚景,伤怀念远,新愁旧恨相继。”江枫暗红,汀蕙凋残,砧声入耳,长空过雁,夕阳晚照,似水流年,楚客悲秋念远,对景伤怀,行无归止。凄凉黯然的暮秋景象,益发激惹起他的羁旅穷愁,万恨煎心,百愁伤神,肝肠寸断。词作由对自然物象的审美感知,进而升华为对人生的理性探索,对生命的痛彻体验和无尽忧思,这无疑大大地拓展了词的表现领域,深化了词境。它给词体所带来的革命性的变革,其意义自不可低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