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诗谜《锦瑟》已选人新编高中语文课本,这是很能体现编者审美眼光的重要举措,然而对这首最能激发学生想像、引发解读兴趣的杰作,课文注释中却只采取悼亡一说,虽然把它仅仅作为一首爱情诗来解读不能说错误,但我认为这对学生深刻把握多角度理解这首诗是不利的,因此对这首诗的主旨诠释及艺术特证做一些介绍与分析是十分必要的,因为这不仅可以扩大学生的视野,而且能够提高学生感悟古典诗歌艺术韵味的能力。
一、主旨隐晦:诠释学的困境
这是中国诗歌史上最难解的一首诗,金代大诗人元好问就曾感慨说:望帝春心托杜鹃,佳人锦瑟怨华年。诗家总爱西昆好,只恨无人作郑笺。清代诗人王士帧也说:一篇锦瑟解人难。这首诗具有超越诠释学的穿透与征服力量,千百年来它既膝陇晦涩,又家喻户晓,一直在激起人们欣赏探究的兴趣,因此它又是解释最分歧的一首诗,它似乎具有笼罩大地的可变性抒情结构,在它那七宝楼台光怪陆离的大厦中,人们不断发现它的新意。据不完全统计,到目前为止,诠释《锦瑟》的文章多达一百五十余篇,而且还不断有人在进行新的探索。刘学锴、余恕诚著《李商隐诗歌集解》(中华书局,1988年1月版)共收录清代之前(含民国初年)的四十种解释,加上今人钱锤书和他们自己的按语,一共是四十二种。概括起来主要有以下几种:
1、咏令狐家青衣说;
2、咏瑟声适怨清和说;
3、悼念亡委说;
4、自伤身世说;
5、自题诗集序诗说等。
这些说法中以悼亡说和自伤说最有名。刘。余二师的解释是承民国初年张采田的自伤身世说而来的,但他们抛弃了张氏解释中的穿凿附会成分,因而显得更圆通,比较能为人们所接受。
先不妨总体上来把握一下全诗的大意:首联思华年是一篇总纲。无端这个虚词揭示迷茫情感的意绪总源。两句大意是:锦瑟啊,你为什么凭空白地有五十条弦呢?面对着弦弦柱柱弹奏的乐声,我不禁追忆起自己的盛年光景来。颔联用了两个典故:一个是庄子梦中幻化成蝴蝶而人蝶两茫;一个是望帝死后魂魄化为杜鹃啼血悲鸣。春心,应该指政治上。身世上伤痛的感情。两句大意是:人生的变幻迷离,有如庄生梦蝶不知身世是人是蝶;人生的伤痛,有如望帝的伤春意绪,托杜鹃的悲鸣表达出来。腹联壮丽多姿又云烟渺渺。前句用沧海鲛人之泪成珠的传说,后句用中唐诗人戴叔伦诗家之景,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的名言。大意是说;在惨淡的月夜,沧海之珠,带着冰凉的泪水,犹似我身世的沉沦;而蓝田的美玉在日光照耀下,又烟气蒸腾,好像我的追求化作幻灭的云烟。尾联叙觉后之悟。可待是岂待之意,反洁副词。恫然,指心中凄然失意的精神状态,与首联的无端相呼应。大意是:这些情思,这些感慨,哪里需要等待今日追忆往事时才产生呢?就是在事情发生的当时早已令人不胜惘然,如今的追忆更是不堪回首了。
当然,不敢说这就是确解,因为其他各种说法也都有能自圆其说或不能融通之处。问题的关键可能并不在于对这首诗作出怎样科学的解释,而在于对这种诠释困境作出诗学的超越。
当代学者刘学锴先生在充分研究了李商隐诗歌解释史上的分歧现象之后,提出了融通众解,不废单解的诗学主张。他认为如果紧紧抓住诗人明白揭示的全诗主意──因闻瑟而追忆华年不胜偶然,便不难发现许多异说原可以相容或相包,并在思华年而惘然这个基点上得到融通。历代对此诗的解说,有一个大体的发展趋势,即由单一具体走向综合。抽象与虚泛。最早出现的咏令狐家青衣(婢女)说,托名苏武的咏瑟声说,都是把它的内涵理解得比较具体单一的。这两说基本支配了宋元明三代。清代以来,随着对义山诗研究的深人,悼亡、自伤身世、自述诗歌创作说纷起,对诗的内涵理解逐步扩大与虚化。到当代,一个明显的趋势是从象征性境界或象征性结构的角度将诗的内涵进一步虚化,有将颔、腹两联解为梦、幻、泡、影者,解为写困惑、失落、幻化等惘然之情者,解为幻梦、寄托、失意无为者。随着对内涵理解的由实趋虚,是各种歧说的相互渗透与吸收。这一发展轨迹反映了人们对义山这类意蕴虚泛的诗歌认识的全面与深化。这首诗只要抓住思华年与惘然这个中心,将颔、腹两联所展现的迷幻、哀怨。凄寥、虚渺诸种象征性境界,既看成锦瑟所奏出的音乐境界,又看成是诗人华年所历的人生境界和思华年时不胜惘然的心灵境界。从最宽泛的意义上说,自伤身世说最能兼融众说,华年身世之悲,迷幻哀怨凄寥虚渺诸境,既可包含悼亡之痛乃至其他爱情悲剧体验,又可包含其以诗歌创作所着重表现的心灵境界。人生感受。以自伤身世为主轴,既可涵盖悼亡说,又可旁通自述诗歌创作说,而咏瑟声说也包含其中了。总之,含悼亡之痛的惘然自伤身世之情,因锦瑟的悲声而起,借诗歌中展示的境界以传,这也许可以作为融通众多歧说的简要概括。
这种诗学诠释思路比较符合李商隐诗歌(意蕴虚泛之作)创作的特征,因为,其起始阶段是触绪多端,百感交集,而创作过程中在特定题材的歌咏中又融入了多方面的人生感受,创作完成后接收主体对同一作品的多侧面感受与认识,又是千差万别的。因而融通众解实际上是还义山诗歌情感的本来面目,作者酿米成酒,由丰富的生活原料提纯升华为艺术真实、典型境界,解诗者不应该再将蕴涵丰富的艺术境界指实为某一局部的生活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