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李商隐诗歌具有意象朦胧、意蕴深厚等特点。他的诗歌采用了许多修辞学手法,具体来说,有造词、用典、声律和其他技巧的运用。
人们往往认为李商隐诗歌意义难解,这主要是因为除了美学和接受方法等因素外,李商隐诗歌还具有字面上的朦胧模糊跳跃的特点。
应该留意的是, “含蓄”、“朦胧”的情况下,必须有深远的命意才能足以承担幽远的艺术效果,离开了充实的内在,“含蓄”只会变成无病呻吟、不知所云和故弄技巧而显露空虚,李商隐诗歌的感人之处正在于他对内在的独特视角和表述方式。如“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1](《无题四首》之二)诗句,感动了无数人,认为道尽了相思的痛苦折磨。但如果细加分析起来,“相思”与“灰”原是两个不相关的东西,“灰”是一种真实存在的具象物质,而“相思”却是无法量度的极端抽象的感情名词。而诗人偏偏用两个表现极细微距离的“一寸”来量度有形的灰和无形的相思,将二者统一起来,也许我们可以将“灰”理解为“心灰意冷”的 “灰”,意为渐渐黯淡、渐渐绝望,越是相思,心就越凉,别有一种虽未声声泣下却仍肝肠寸断的意味。
一、含蓄深沉的用典效果
近体诗人为了显示才力,喜欢运用典实,而典实运用精当时则有助于律诗的对仗精巧,结构整伤,加深蕴含。要想做到用典恰切且不着痕迹,对作者的文思和学养要求极高。李商隐的诗歌用典甚多,其用典极为精工,一方面,不论是经史子集还是神话传说,在诗中一经使用,便注入新的血液,赋予新的内涵,大大丰富了诗作的思想内容,增加了诗作的艺术感染力。另一方面,也因为其用典过多,便使得诗作显得比较晦涩难懂。如这首用典集中的诗:
锦炜初卷卫夫人,绣被犹堆吴越君。垂手乱翻雕玉佩,招腆争舞郁金裙。石家蜡烛何曾剪,荀令香炉可待薰。我是梦中传彩笔,欲书花叶寄朝云。――《牡丹》
此诗八句,用了八个典故,不可谓不密集,然而在感觉锦绣满眼的情况下并无堆砌繁杂之感。首先这得益于所用意象与牡丹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所含“富贵”旨义的契合,“锦”、“绣”、“玉”、“金”这些光彩四射的字眼迎合了牡丹的高贵花性。“锦韩初卷” 和“绣被犹堆”来形容正盛开着和含苞待放的牡丹花,接下来用“垂手乱翻”和“招腰争舞”赋予牡丹花拟人化的情态,描绘它们迎风摆动的娇烧姿态。两联可谓营造了光彩富丽的气氛。然而接下来出现在第五、六句中的石崇的蜡烛与荀令的香炉,给人感觉非常突兀,硬把读者从对眼前牡丹的欣赏中拉开,然后作者又带领读者蜿蜒到了第七、八句的情语中,先用“何曾”和“可待”的疑问语气调动起读者的思路,最后以“我是梦中传彩笔,欲书花叶寄朝云”二句,将本诗的格调以及读者的思路升华。用典集中的确易造成表面上的“晦涩而费解”,但诗人的驾驭能力还是非常高超的。在发挥空间相对较小的咏物诗中,能做到如此大量用典而又浑然天成,是十分难能可贵的。事典的含义通常因为历代诗人的反复运用而一般固定下来,成为熟典,而这些熟典到了李商隐手中,用他自己的视角,加入他自己的感情色彩,赋予了熟典以新的情韵,这就是所谓“重旨”。《文心雕龙・卷八》说“重旨者,辞约而义富,含味无穷”,唐皎然在《诗式》中也说:“两重意己上,皆文外之旨。”李商隐诗歌所用之典尽管有些过于冷僻如“星辰海底”,“雨过河源”(《碧城》),大多数都可说有言外之意,味外之旨,这使得其诗作有隐秀的风格,更具蕴藉含蓄之美。
李商隐诗中如“蝶梦”(《锦瑟》)、“逝川”(《和人题真娘墓》)、“团扇”(《和友人戏赠》之二、《河内曲二首・湖中》)、“蓬山”(《无题四首》之一、《无题》、《海上谣》)、“洛阳花”(《漫成三首》之一、《送王十三校书分司》、《病中闻河东公乐营置酒口占寄上》)、“潇湘烟景”《七月二十八日夜与王郑二秀才听雨后梦作》、《夜意》)、“梁间燕子”(《无题四首》之四)、“秦娥碧箫”(《送从翁从东川弘农尚书幕》)等等,无不是熟典,但到了作者手中都焕发出新的生命力。如“归来辗转到五更,梁间燕子闻长叹”(《无题四首》之四)中的“梁间燕子”,为常用之典,但诗人巧妙利用,生出新意。如“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无题》)中的“蓬山”“青鸟”,将主人公相思之苦和急不可待的心情传神地表达出来。有时,李商隐在诗中使用的典故与情感的结合是十分隐晦而巧妙的,诗人的真实用意是也是十分闪烁的,颇具巧合性和戏剧性,又如“沧海月明珠有泪,蓝天日暖玉生烟”(《锦瑟》)历来有多种结论,有的人根据月隐于海和玉埋于土的遮盖感而得出怀才不遇的认识;蜀王望帝化为杜鹃,悲啼出血,写出了执着一念却终成空的痛苦;海中蛟人泣泪成珠,则直指伤感:绝大多数的人认为庄周梦蝶,写出一种回顾人生的如烟似梦的虚幻感;“蓝田日暖、良玉生烟”,是存在于凝神定思的想象中的美景,静谧而虚幻。然而,仔细感知沧海、明月、宝珠、美玉、暖日、生烟等视觉意象的共通性,我们把它们当成一幅画面中的几个元素来欣赏的话,可以整体感知到,沧海月明与蓝田日暖都是一种静穆、安详的气氛,呈现出静暖明亮的画面感,都可以意喻美好时光;珠有泪与玉生烟均为散发光彩,气氛指向显然为晴暖而非凄冷。
在诗中用典,无非是借典故以自喻,因此在理解诗作中的典故时,不仅应了解典故的本意,更应努力感受诗人在选用此典时所可能生发的情感波动和想象。这种只可意会难于言传的感悟式思维,正是欣赏诗歌尤其是李商隐朦胧诗时所必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