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
钱这个东西,不可说,不可说.一说起阿堵物,就显着俗.其实钱本身是有用的东西,无所谓俗.或形如契刀,或外圆而孔方,样子都不难看.若是带有斑斑绿锈,就更古朴可爱.稍晚的“交子”、“钞引”以至于近代的纸币,也无不力求精美雅观,何俗之有?钱财的进出取舍之间诚然大有道理,不过贪者自贪,廉者自廉,关键在于人,与钱本身无涉.像和峤那样爱钱如命只可说是钱癖,不能斥之曰俗;像石崇那样的挥金似土,只可说是奢汰,不能算得上雅.俗也好,雅也好,事在人为,钱无雅俗可辨.
有人喜集邮,有人喜集火柴盒,也有人喜集戏报子,也有人喜集鼻烟壶;也有人喜集砚、集墨、集字画古董,甚至集眼镜、集围裙、集三角裤.各有所好,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但是古今中外几乎人人都喜欢收集的却是通货.钱不嫌多,愈多愈好.庄子曰:“钱财不积,则贪者忧.”岂止贪者忧?不贪的人也一样的想积财.
人在小的时候都玩过扑满,这玩意儿历史悠久,《西青杂记》:“扑满者,以土为器,以蓄钱,有入窍而无出窍,满则扑之.”北平叫卖小贩,有喊:“小盆儿小罐儿”的,担子上就有大大小小的扑满,全是陶土烧成的,形状不雅,一碰就碎.虽然里面容不下多少钱,可是孩子们从小就明白储蓄的道理了.外国也有近似扑满的东西,不过通常不是颠扑得碎的,是用钥匙可以打开的,多半作猪形,名之为“猪银行”.不晓得为什么选择猪形,也许是取其大肚能容吧?
我们的平民大部分是穷苦的,靠天吃饭,就怕干旱水涝,所以养成一种饥荒心理,“常将有日思无日,莫待无时思有时.”储蓄的美德普遍存在于社会各阶层.我从前认识一位小学教员,别看她月薪只有三十余元,她省吃俭用,省俭到午餐常是一碗清汤挂面洒上几滴香油,二十年下来,她拥有两栋小房.(谁忍心说她是不劳而获的资产阶级?)我也知道一位人力车夫,劳其筋骨,为人作马牛,苦熬了半辈子,携带一笔小小的资财,回籍买田娶妻生子作了一个自耕的小地主.这些可敬人,他们的钱是一文一文积攒起来的.而且他们常是量入为储,每有收入,不拘多寡,先扣一成两成作为储蓄,然后再安排支出.这样,他们爬上了社会的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