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鸿儒季羡林先生,就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峰,屹立在国学的高原上,令人生出高山仰止的感叹。现在,让我们一起,走近这座高峰,去感受他的人格魅力,领略他的个性风采,学习他高洁的精神品格,品味他淡远的人生境界……
灰色的童年灰色的故乡
记者:能否谈谈您的故乡、您的童年?
季羡林:我的家乡在山东省清平县(现在并入临清市)官庄,是鲁西北一个极端贫困的村庄。我们家又是贫中之贫,可以说是贫无立锥地。所以,我写过一篇回忆童年的文章,叫《灰黄漫忆》,说回忆起自己的童年来,眼前没有红,没有绿,只有一片灰黄。
从我记事起,我们家一年大概只能吃一两次白面,平常只能吃红高粱面饼子;没有钱买盐,把盐碱地上的土扫起来,在锅里煮水,腌咸菜。一年到头,就吃这种咸菜。记得四五岁的时候,每到夏秋收割庄稼的时候,我就会被大人领着,走老远,到别人割过的地里去拾麦子或者豆子、谷子。一天可以拣到一小篮麦穗或者谷穗,回来交给母亲,打一打,压点面,这样吃顿白的。
有一年,大概我拾的麦子比较多,母亲把麦粒磨成面粉,贴了一锅死面饼子。我大概是吃出味道来了,吃完饭后,又偷了一块吃,让母亲看到了,赶着我要打。我当时是赤条条浑身一丝不挂。我逃到房后,往水坑里一跳,母亲没有法子下来捉我,我就站在水中,把剩下的白面饼子尽情地享受了。
总之,童年的贫困生活,使我终身受用不尽。它有时候能激励我前进,有时候能鼓舞我振作。我一直到今天对日常生活要求不高,对吃喝从不计较,大概同我小时候的这些经历不是没有一点关系的。
六岁离开父母投奔叔父
记者:离开故土,来到济南,该是您一生一个幸运的转折吧?
季羡林:我六岁那年,离开父母,离开故乡,被叔父接到济南去。可以说,这是我一生中最关键的转折点。这当然算是一件好事。可是好事也会有成为坏事的时候。“文化大革命”中,我曾多次想到:如果我叔父不把我从故乡接到济南的话,我总能过一个浑浑噩噩但却舒舒服服的日子,哪能被“革命家”打倒在地,身上踏上一只脚还要永世不得翻身呢?假如我当年留在家里,走的路是一条贫农的路,生活可能很苦,但风险决不会大。我今天的路怎样呢?我广开了眼界,认识了世界,认识了人生,获得了虚名。我曾走过阳光大道,也曾走过木小桥,坎坎坷坷,又颇顺顺当当,一直走到了耄耋之年。如果当年让我自己选择道路的话,我究竟要选哪一条呢?真是一言难尽!
记者:据知您从小学习英文,上大学之前就开始学习德文,而且,您对中国古典文学、诗词歌赋、传统文化都有很深造诣,看来您从小就在中西文化方面打下了基础?
季羡林:叔父对我期望很大,要求极严。到济南后,我上过大概一年的私塾,就进了新式小学,九岁的时候,在叔父的安排下,课余开始学英文。小学毕业后,进了中学,叔父又出钱让我在课后参加了一个古文学习班,读《左传》《战国策》《史记》等等,每天连轴转,一直学习到深夜。叔父还亲自给我讲课,选了一本《课侄选文》,大多是些理学的文章。
至于“远见”,叔父相信“中学为体”,这是可以肯定的。但是,是否也相信“西学为用”呢?这一点我说不清楚。反正当时社会上都认为学点洋玩意儿是能够升官发财的。这是一种实用主义的“崇洋”,“媚外”则不见得。叔父心目中“夷夏之辨”是很显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