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悼文,我会用这个名字,因为生前他很少被叫“爸爸”。
我小时候没叫他过“爸爸”,年长了随儿女叫他“爷爷”。
叫“爷爷”可能还顺口些,叫“爸爸”总觉得生疏。他最后的日子里,我也很少叫他爸爸。在外人面前,就叫他季先生。
我出生于1935年5月,当年8月父亲就去了德国。小时候,常以为自己没有爸爸,还为此遭到小伙伴嘲笑。家里人常指着墙上一幅照片,说那就是爸爸。
长到11岁,才和回国的父亲见上面。父子间的疏离,他心里是明白的,心知肚明。
我的名字季承,是自己取的。原名季延宗,是祖父给取的,寓意香火繁茂。但我对这个名字不感兴趣。高中时,我在济南写信到北京,叫父亲给改个名字,但他拒绝了,说名字是祖宗赐的——直至“文革”“破四旧”时,我才有了个心仪的名字。
父亲对我的影响,身教甚于言传。我和姐姐都很刻苦,很朴素,也不图名图利。
我们一家人都比较淡泊。郑重其事地给谁过生日,这在我们家是没有的。据说父亲九十大寿过得很热闹,但当时祖母、妈妈和姐姐都已不在人世,我也没有参加。
在家里,父亲寡言,情感很少外露。
祖母、实际上是叔祖母,90岁走的(父亲儿时过继给了叔祖父)。父亲在文里称她“季家第一功臣”。早年他在国外,后来又常年独居北京,只有寒暑假才回济南。这些日子,都是祖母撑起山东的家,照顾妈妈、姐姐和我。父亲对她很钦佩,也很感激,平素对她特别恭敬。但祖母走的时候,他所有悲伤的表现,就是陷入更深的沉默。妈妈、姐姐走的时候,也一样。
相当长时间,家人都不认为家庭对父亲是重要的。相比对外人的热忱,他对家人显得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