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年长季羡林十岁。对季羡林而言,胡适既是“有知遇之恩的恩师”,也是足可引为知己的良友。
1944年,季羡林因二战被困德国,听说陈寅恪先生正在英国就医,于是连忙给陈寅恪写了一封致敬信,并附上发表在哥廷根科学院集刊上用德文写成的论文,汇报自己十年来学习的成绩。陈寅恪很快回信,问季羡林愿不愿意到北大去任教。季羡林立即回信同意。陈寅恪将季羡林推荐给了当时的北大校长胡适。胡适欣然接受了这个三十岁出头、籍籍无名的留学生。
1946年,季羡林回国赴北大任教,仅十天,胡适就将季羡林由副教授擢升为正教授,并让其担任东语系主任。在大学里,由副教授晋升教授怎么说也得以年来计算。但是胡适仅用十天时间就将季羡林提为教授,这种大胆破例,非胡适这样的大魄力者不敢为之。今天只怕是再也不可能了。
季羡林年轻时是个“爱扯闲的小先生”。他有事没事就爱去胡适的校长办公室闲扯,而且一扯起来就没完没了。有意思的是,胡适并不烦他,总是笑眯眯地看着季羡林说:“你又来了?”季羡林笑一笑说:“是的,我又来了。”季羡林知道胡适喜欢自己。胡适曾多次在教授会议上、文科研究所导师会上以及图书馆评议会上夸奖季羡林。不仅如此,胡适还给季羡林提供了很多抛头露面的机会,比如:印度总理尼赫鲁派著名学者师觉来北大访问时,胡适就委托季羡林接待。季羡林当时有点不自信,问胡适:“我行吗?”胡适说:“怎么不行?你行!就是你了。”
在季羡林眼里,胡适从不摆教授和校长架子,他幽默风趣,决不老气横秋。有件小事,给季羡林留下了深刻记忆。有一次,召开教授会,杨振声教授新购得一幅名贵的古画《金蝉脱壳》,为了让大家共同欣赏,他把画带到了会上,打开铺在一张极大的桌子上供大家评赏。这时校长胡适忽然走了进来,听说在看古画,胡适也来了劲,拨开人群:“我看看,我看看。”说着走到桌前,把画卷了起来,做纳入袖中状,引得满堂大笑,喜气洋洋。
季羡林到北大后对学术研究相当投入,不出三年就写出了两篇具有重要分量的学术论文《浮屠与佛》和《列子与佛典》。第一篇《浮屠与佛》关注的问题是此前胡适与陈垣争吵到面红耳赤的问题。由于季羡林对胡适与陈垣两位大师都不敢得罪,所以只好采取了一个骑墙的态度。第二篇文章季羡林写成后直接拿给胡适看,胡适连夜看完。第二天季羡林就收到胡适放在他桌上的一封信,信中说:“《生经》一证,确凿之至!”能得到胡适的肯定,这对刚刚踏入学术领域的季羡林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鼓舞。此后,胡适便经常就学术问题与季羡林进行探讨。
季羡林最后一次见到胡适是在1948年12月,北大举行建校五十周年庆典。当时解放军已经包围北平,城内人心惶惶。胡适一上台,仍然是满面春风。他做了很简短的讲话,话语里仍一派喜庆,没有半点愁苦的样子。胡适的话还没有讲完,城外就传来了解放军轰隆隆的炮声。胡适抬头看了一眼天,不失幽默地说了一句:“这是解放军给我们北大放礼炮呢!”仪式完毕后,胡适和大家辞别,登上飞机,飞赴南京。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胡适晚年在台湾任中央研究院院长时,有天下午饮茶的时候,忽然对身边年轻的研究人员说:“做学问应该像北京大学的季羡林那样。”可见,季羡林钻研学问的劲头让胡适记忆犹新,时隔这么多年仍未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