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贾平凹都是当代文坛一位很有实力的作家,他不仅高产,而且具有敏锐的感悟力,这种文学的感悟力使他与时代的脉搏始终跳动在一起。“浮躁”是他对八十年代中后期中国社会普遍的文化心态的准确概括,“废都”对九十年代初期中国知识分子颓废、苦闷心态的描述也颇为精当,之后的《土门》、《白夜》、《高老庄》等小说都是对九十年代以来知识分子尤其是乡土知识分子恐惧城市化、向往乡土回归乡土的心态形象地表现出来。如今,贾平凹又以一部《秦腔》,把转型期中国乡土的颓败及其困惑和盘托给我们。因此,《秦腔》的获得茅盾文学奖也是理所当然的。阅读《秦腔》我感受到无比的沉重,沉甸甸的作品却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说不出滋味也许正是贾平凹所传达给我们的文本意蕴,乡土的困惑与混沌恰恰正是《秦腔》的主题。
一
大家都注意到《秦腔》的叙述视角,这一视角是一位被清风街人称为“疯子”的普通人张引生担任的。这样一个视角显然有别于贾平凹先前的知识分子视角,先前的知识分子视角同鲁迅等乡土小说一样,往往是知识分子对乡土的回望,这一回望包含了知识分子对乡村的审视,包含了知识分子对乡土的想象,这一想象属于整个启蒙话语,因而,乡村及其农民就成为被启智被改造的对象。这样一来,这个视角就成为一种俯视的视角,这种俯视的视角难免掺杂了过多的主观意愿和所谓主体性杂质,从而使乡土失去自身的自足性与客观性。贾平凹让引生担任这样一种视角,通过引生的眼光来看乡土,通过引生来讲述乡土,就成为一种平视甚至是仰视的视角了。引生对白雪的始终如一的爱,引生因爱而自宫的描写都表明贾平凹试图要把知识分子的主体性割掉,要让引生的爱成为纯粹的敬慕,这种敬慕是对秦腔实际上也是对传统乡土文明的敬慕。在作品中,引生敬慕的人物还有夏天义,夏天义作为土地的化身,是传统乡土社会重土轻商的象征。夏天义虽然下台,但他的威信仍在,他的余威犹存。他与侄子夏君亭的矛盾是尊崇传统与抛弃传统的冲突。因而,他坚持淤地以及最后的彻底葬身土地,都被赋予英雄的品质,这一悲剧性的描写正是通过引生的眼光来呈现出来。很显然,引生是倾向于土地和传统之美的。我们是否可以这样认定,引生的视角也是贾平凹的视角,不过这一视角是作为农民贾平凹而设置的。贾平凹的另一个视角是夏风,夏风作为知识分子,代表着贾平凹的另一立场,这一立场对清风街采取批判的态度,夏风对秦腔的不以为然,对白雪的轻视以及最终离婚,夏家孙女的生来残疾,都表明乡土传统的必然衰落的结局。显然,引生与夏风视角的分裂,表明作家本身的分裂,这是一种困惑的视角,这一困惑是与贾平凹对乡土的双重价值判断分不开的。一方面,贾平凹对故乡充满了热爱,对传统充满敬意,另一方面,贾平凹又觉得传统是必然要消亡的,这是一种不可逆转的现实。赞颂传统与批判传统同时出现在贾平凹的思想意识中。正像贾平凹所说的:“我的写作充满了矛盾和痛苦,我不知道该赞颂现实还是诅咒现实,是为棣花街的父老乡亲庆幸还是为他们悲哀。”[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