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楼梦》书中荣国府内,家庭成员之间的称谓,在大多数场合较少使用真正意义上的亲属称谓。以宝玉为例,他在绝大多数场合,对父亲不叫俗称的“爸爸”,也不叫雅称的“父亲”,而是称为“老爷”。同理,对母亲一般也不叫“妈”或“母亲”,而称为“太太”。
随便举几个例,如第三十四回父亲贾政叫下人传话,要宝玉去陪贾雨村说话,他很不情愿地说:“有老爷和他坐着就罢了,回回定要见我!”这是背后称父亲为“老爷”,也有当面叫“老爷”的时候,第十七回宝玉随父亲题咏大观园,在对稻香村的评价上父子发生争执,宝玉认为“不及‘有凤来仪’多矣。”贾政听了道:“无知的蠢物!你只知朱楼画栋,恶赖富丽为佳,那里知道这清幽气象。终是不读书之过!”宝玉忙答道:“老爷教训的固是,但古人常云‘天然’二字,不知何意?”顶得贾政勃然大怒,连骂“无知的孽畜”。
再说宝玉对母亲的称谓,仅举一例,可见一般。书中第二十八回,王夫人同宝玉、宝钗一起谈论一味药的名称,王夫人错把“天王补心丹”叫做“金刚丸”,被宝钗纠正后,王夫人笑道:“是这个名儿。如今我也糊涂了。”宝玉道:“太太倒不糊涂,都是叫金刚、菩萨支使糊涂了。
“老爷”这个称谓在《红楼梦》中出现的频率很高,据有的红学专家统计,仅在前六十回中就大约出现了185次之多。除了有明确所指者之外,一般情况下这个称谓均指贾政。“太太”一词在书中出现的频率比“老爷”还要高,一般情况下也仅指王夫人。不仅宝玉如此称呼,弟弟贾环,妹妹探春,也同样称呼其父亲贾政为“老爷”,称呼嫡母王夫人为“太太”。不仅兄弟姐妹如此称呼,就连老祖宗贾母在众人面前,也常用“你老爷”、“你太太”来称呼自己的儿子、儿媳。至于家中仆妇丫头,就更是一律以“老爷”、“太太”相称了。
对《红楼梦》中家庭成员互相之间的这种称谓法,越是熟读《红楼梦》的人越是习以为常,以为诗礼簪缨的贵族家庭本应如此,没有什么奇怪。其实《红楼梦》荣国府中的这种称谓是很奇怪的',如果在家庭外面的公开场合,这样称谓无可厚非,但在家庭内部,特别是父子、母子一起亲切交谈时,用“老爷”、“太太”直接称呼父母,就不是很正常了,最起码在亲情上显得很不自然,很隔膜,很别扭,很有距离感。
拿《红楼梦》书中其他家庭与荣国府相比,亲人间的称谓也显得很不一样。书中薛家,宝钗、薛蟠对薛姨妈人前称“母亲”,背后叫“妈”,显得很亲切自然。史家的史湘云父母双亡,依靠叔叔婶子生活,在人前提起叔叔婶子,史湘云也是以叔婶称呼,未见叫“老爷”、“太太”的现象。王家的王子腾兄弟没有直接在书中出面,但王夫人、凤姐谈起他们来,也没有使用过“老爷”、“太太”一类称呼。如果说身份地位,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差不多,都是公侯身份,为什么唯独贾家使用如此特殊称谓?
《红楼梦》书中出现的这种现象,在当时的其它小说中是否也有呢?我们用《儒林外史》来加以比较。在第四十四回里,有一节很趣的文字:汤镇台见自己的侄儿开口就说“禀老爷”,怒道:“你这样下流!我是你叔父,你怎么叔父不叫,称呼老爷!”讲到两个公子身上,他又叫“大爷”、“二爷”,汤镇台大怒道:“你这匪类,更该死了!你的两个兄弟,你不教训、照顾他,怎么叫‘大爷’、‘二爷’!”
照《儒林外史》的描写看,在家庭中不使用“叔父”、“兄弟”这样的亲情称呼,而代之以“老爷”、“大爷”、“二爷”一类称呼,竟是“下流”、“匪类”、“该死”的行为,是“不长进”、“油嘴油舌”的表现。称呼“叔父”尚且如此,称呼亲生父母更不当人子。按照汤镇台的逻辑,《红楼梦》贾府中上下人等,几乎就全部是加一等的“下流”、“该死”的“匪类”了!
红学界一般认为,《红楼梦》和《儒林外史》是同一时代即乾隆年间的文学作品,为什么在家庭称谓上出现如此巨大的差异?有人认为是南北地域上的差异所致,这是说不通的。尽管我国南北方对父亲母亲俗称的用词不同,有“爹”、“爸”、“娘”、“妈”之分,但雅称还是一样的。不论南方人还是北方人,在家庭中称呼父母为“老爷”、“太太”都是反常的。《红楼梦》贾府这种反常称谓的出现原因,应该有两个方面:
其一,是时代的差异造成的。在乾隆时代,称呼叔父为“老爷”是“匪类”行为,有《儒林外史》可证;但在康熙四十年前,却有个乱称“老爷”、“太太”的时期,有《聊斋志异夏雪》的记载为证:
丁亥年七月初六日,苏州大雪。百姓皇骇,共祷诸大王之庙。大王忽附人而言曰:“如今称老爷者皆增一大字;其以我神为小,消不得一大字耶?”众悚然,齐呼“大老爷”,雪立止。由此观之,神亦喜谄,宜乎治下部者之得车多矣。
异史氏曰:“世风之变也,下者益诌,上者益骄。即康熙四十余年中,称谓之不古,甚可笑也。举人称爷,二十年始;进士称老爷,三十年始;司、院称大老爷,二十五年始。昔者大令谒中丞,亦不过老大人而止;今则此称久废矣。即有君子,亦素谄媚行乎谄媚,莫敢有异词也。若缙绅之妻呼太太,裁数年耳。昔惟缙绅之母,始有此称;以妻而得此称者,惟淫史中有乔林耳,他未之见也。唐时上欲加张说大学士,说辞曰:“学士从无大名,臣不敢称。”今之大,谁大之?初由于小人之谄,而因得贵倨者之悦,居之不疑,而纷纷者遂遍天下矣。窃意数年以后,称爷者必进而老,称老者必进而大,但不知大上造何尊称?匪夷所思已!
丁亥年六月初三日,河南归德府大雪尺余,禾皆冻死,惜乎其未知媚大王之术也。悲夫!
由蒲松龄《聊斋志异》这段幽默诙谐而又悲哀的记载中可以看出,官员、缙绅或举人进士称“老爷”,其妻称“太太”,乃是康熙年间出现的独特现象,而且天下风行,过去只有在“淫史”中才有。由此可以从一个侧面旁证,《红楼梦》应是康熙四十年之前“老爷”、“太太”称谓风行天下时期的作品,而不是乾隆年间的作品。
其二,康熙四十年前虽然有这种滥称“老爷”、“太太”的风气,缙绅家庭也未必全部如此,如前所述,《红楼梦》书中的薛家、史家、王家就不是如此称呼。贾府不分内外均如此称呼,似乎是亲情上出了问题,父子、母子关系显得疏远而又郑重。出了什么问题呢?笔者考证,《红楼梦》的作者是洪昇,洪家百年望族在康熙十年前后出现了“天伦之变”,由于继母、庶母和异母弟的挑唆,洪昇和二弟洪昌被逐出家庭,父子、母子之间反目成仇,而且终生没有释怀。
洪昇创作《红楼梦》的目的,首先就是要表现“家难”,要把自己之罪“编述一记,以告普天下人”。《红楼梦》前八十回描写的故事,就是“家难”爆发前家庭中“一个个象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真实故事。故事主人公贾宝玉的创作素材,就取自于洪昇自己和“二爷”洪昌在家庭中的真实经历。在如此深重的“家难”过程中,洪昇兄弟与父亲和继母、庶母的关系已经冷淡到了冰点,很可能当时就是以“老爷”、“太太”相称,而不是亲密地称呼“父亲”、“母亲”。
《红楼梦》创作基本写实,“追踪蹑迹,不敢稍加穿凿”。在封建社会,做人处事的准则至大莫过于一个“孝”字,“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在书中表现子女与父母的矛盾关系是很难下笔的。书中贾宝玉对自己父母的称呼一律为“老爷”、“太太”,正是作者使用“春秋笔法”,显示自己与父母关系之冷淡疏远!其实不止在称呼上,在情节上也暗示了许多宝玉与父母及庶母、异母弟的矛盾,如在宝玉挨打的情节,金钏投井的情节,情雯屈死的情节,赵姨娘魇魔的情节中,都若明若暗地透露出宝玉对父母感情的逆反和冷漠,以及对邢夫人、赵姨娘母子的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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