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想不到今年泰戈尔先生的八十大寿倒由我来提笔庆祝。人事的变迁幻妙得怕人了。若是今天有了志摩,一定是他第一个高兴。只要看十年前老人家七十岁的那一年,他在几个月前就坐立不安思量着怎样去庆祝,怎样才能使老人家满意。他一定要亲自到印度去,但同时环境又使他不能离开上海,直急得搔头抓耳,连笔都懒得动;一直到去的问题解决了,才慢慢地安静下来。后来他费了几个月的工夫,从欧洲一直转到印度,见到老人家本人,才算了足心愿。归后他还说:“这次总算称了我的心,等老人家八十岁的时候,请老人家到上海来才好玩呢!”谁知一个青年人倒走在老人家的前头去了。
本来我同泰戈尔是很生疏的,他第一次来中国的时候,我还未曾遇见志摩;虽然志摩同我认识之后,第一次出国的时候,就同我说此去见着泰戈尔一定要向他介绍我,还叫我送一张照片给他,可是我脑子里一点感想也没有。一直到志摩见着老人家之后,寄来一封信,说老人家见了我们的相片之后,就将我的为人、脾气、性情都说了一个清清楚楚,好像已见着我的人一样。志摩对于这一点钦佩得五体投地,恨不能立刻叫我去见他老人家。同时老人家还叫志摩告诉我,一二年后,他一定要亲自来我家,希望能够看见我,叫我早一点预备。自从那时起,我心里才觉得老人家真是一个奇人,身为文学家而同时又会看相!也许印度人都会一点幻术吧。
我同志摩结婚后不久,他老人家忽然来了一个电报,说一个月后就要来上海,并且预备在我家下榻。好!这一下可忙坏了我们,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房子小,穷书生的家里当然没有富丽堂皇的家具,东看看也不合意,西看看也不称心,简单的楼上楼下也寻不出一间可以给他住的屋子。回绝他,又怕伤了他的美意;接受他,又没有地方安排。一个礼拜过去还是一样都没有预备,只是两个人相对发愁。正在这个时候,电报又来了,说第二天的下午船就到上海。这一下可真抓了瞎了,一共三间半屋子,又怕他带的人多,住不下,一时搬家也来不及,结果只好硬着头皮去接了再说。